《人面桃花隨風去》第二部:(28)

到了八月底,桃兒送兒子去廣州上大學。這是她四十歲了第一次坐火車出遠門,臨走時福兒說,嫂子,你要是沒時間,我把聰兒送到廣州去讀書。我那邊有兩個同學,他們都混得不錯,而且就在聰兒他們學校所在的那個區,我讓聰兒跟我同學見個面,星期六星期天還可以到他家去做客喫飯。後面走動多了,也許對今後的工作都有好處的。

桃兒婉言謝絕了,說你女兒這麼小,多照顧她們母女吧,機會多的是。今後你出差到廣州,再帶聰兒去見他們不遲,再說我也想到廣州去看一看。

有一種聲音這些天來一直在桃兒的心底裏響起,它是那麼的柔軟,又是那麼的親切,桃兒聽見它的呼喚。她在心裏說:偉岸,我來啦,我到廣州來了。

可是桃兒沒有劉偉岸的聯繫方式,或許她可以通過玉芳的姐夫哥找到他的聯繫方式,可這麼多年過去了,難道他就沒有回來過嗎?爲什麼回來了不肯來看看我?

還是在廠裏的時候,聽玉芳說偉岸回來和肖之紅離了婚。玉芳還悄悄的問桃兒,他回來找過你嗎?桃兒搖搖頭,其實她一直在心裏默默地期望他回來能見上一面。

桃兒在自己開服裝店當老闆的時候,有一天中午,她歪沙發上打磕睡,夢見玉芳領着一個男人走進她的店裏來。這人怎麼這麼面熟啊,桃兒揉揉眼睛,哦,是偉岸回來了。可偉岸好像不認識她似的,面無表情連看都沒有朝看她一眼……她醒了,嘆口氣,站起身從屜子裏拿出洗面奶來,點在臉上輕輕地摩挲着,然後用溫水把它清洗掉。店裏好半天都沒進來顧客,她對着鏡子裏打量那張剛被清洗過的臉,她知道曾經深深愛過她的劉偉岸,在出門幾年後,已經慢慢地把她忘掉了,正如她美麗的容顏,正一點一點地走向衰老,那是任何化妝品也掩飾不了的現實。

桃兒到了廣州突然明白這世界有多麼大。即使偉岸走在人羣裏,站在地鐵口,哪怕從你面前擦身而過,你或許都不可能立刻認出他來。他的髮型他的服飾還有他的相貌,在離別了幾年後,一定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說不定他說的是普通話或廣東話呢!你還以爲是在沙市的自行車廠,低頭不見擡頭見,眼眉兒隨便一掃就能把他看得一清二楚嗎?

桃兒把聰兒送到學校的第三天就想返回沙市,因爲住宿很貴,生活也不便宜。母子倆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也不知道周邊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好看的風景。聰兒建議去坐地鐵,桃兒也想感受一下鑽進地底下是什麼感覺,那應該和她在地下商城上班是一樣的吧,溫度適宜全天都開着燈吧。

聰兒學着別人用紙幣換了一些硬幣,就和媽媽站在電梯上去坐地鐵。母子倆坐了幾站,就跟隨着人們從地面上鑽出來,在地鐵的出口處的超市玩一玩看一看,買份龜苓膏或者冷飲解饞。又逛了一大圈,聰兒建議母子倆各喫一份快餐,桃兒也覺得肚子餓得咕咕響,便找一家快餐店走進去。地鐵走道兩邊的超市模式就和沙市的地下商城是一樣的。這裏好多做生意的也是操着外省口音或者是說着很不流利的普通話。有幾家門面上也貼着轉讓或者是招工的啓示。

喫飯的時候桃兒就問端盤子的大姐,您這這門面多少錢一個月?那女人頭也不擡地嘀咕道,我是打工的,這小檔口這麼大一丁點,也要5000多,這要是在我們湖南,最多值1000塊錢一個月!桃兒點頭稱是,說這門面也太貴了吧!

超市裏人推人擠,很多人從地鐵上下來順便在這裏喫點東西的。母子倆喫完了抹抹嘴就往外走,桃兒小心翼翼地緊靠着聰兒走,生怕自己會丟失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

桃兒在街上走的時候,看到了兩個高鼻子藍眼睛大屁股的外國女人,她們並着肩扭動着腰身走在人行道上,旁邊的人也不覺得她們有什麼好看的。街道兩邊有許多高大挺拔的樹木,它們錯綜盤纏的根從地下暴露到地面上來,被水泥和地磚限制,像糾纏在一起的匍匐的蛇。樹身有的比水桶還粗,有的比胳膊還細,老樹枝上垂直的枝條往地下伸延,接連到地面就長粗長壯,支撐着母體的主枝幹。桃兒問掃大街的大叔這樹叫什麼名,人家告訴他,這種樹叫榕樹,廣東這地方到處都有。

很多送孩子來上學的家長,陸陸續續地奔學校來了。他們有的是從家鄉開着車來的,站在寢室門口,從車屁股後頭往外面掏一些生活的必用品,也有臉色黝黑的農村父母,帶着謙遜的的微笑,拖着嶄新碩大的行李箱,在學校宿舍大門口進進出出,用他們本地的方言跟孩子交代着什麼。

桃兒想到她的聰兒即將和來自全國各地的優秀的學生在一起,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裏讀書學習,桃兒的心裏就充滿了快樂和自豪。在這往後的四年裏,聰兒說不定就談戀愛了,說不定就找到工作了,說不定自己也到廣州來找工作了。那湖南大姐起碼有50歲了,她都可以在這裏賣快餐,我怎麼就不能在這裏做生意?

聰兒說您回去時,可以買一個火車硬臥票,一直睡回去。桃兒買票只買便宜的,她哪裏捨得坐什麼軟臥硬臥呢!

廣州可真好呵!路面上有高鐵,高鐵比火車快很多倍,地心裏還有地鐵,地鐵上的人密密麻麻,所有的乘客都很安靜,不在車上喫東西,也不互相說話。廣州真是漂亮啊!哪裏都是綠樹成蔭,哪裏都是花兒盛開,這幾天裏,桃兒不僅看見了高鼻子藍眼睛的美國人,還看到了幾個紐紐頭髮的非洲黑人,廣東人說話就像鳥語一樣,桃兒一句都聽不懂。她想着回去了把這些回去講給旺兒聽,旺兒肯定要把它拿到茶館裏去宣傳吹噓一番。

到了第四天,桃兒要與兒子分手了,她看着濃眉大眼的聰兒,突然有點傷感。兒子從小長到大,最多就是在倒口灣過兩夜。這次分別,還要過年放暑假回家才能見得到他。桃兒用手摸摸聰兒的頭,說如果你想媽媽啦,就朝北方望一望,媽媽肯定也在想你噢。你記得,鳥大了,總是要抖動翅膀從媽媽的懷抱裏飛出去的。你在這裏會有很多同學老師一起讀書、一起打球,一口大鍋裏喫飯,別惦記着家裏啊!

聰兒把送媽媽到車站的時候,他突然說,我知道媽媽這麼多年不容易,爺爺奶奶也沒有給你什麼溫暖,可是你得對我爸爸好一點噢。

桃兒很鄭重地點點頭,你放心吧!我們風裏雨裏一起走了快二十年了,大半身殼子都入了土,過不好過得好,都要湊合着過日子啊!

聰兒給了媽媽一個擁抱,說了句謝謝。桃兒就拖着箱子進入了驗票通道,她在心裏說,廣州,我就把兒子交給你了,幾年後他的生活會長成什麼樣子呢!


桃兒從廣州回去後,在家裏休息了一天就去上班,她與王玉商量着把幾個送了人情的小姐,請到餐館裏聚一聚吃了頓飯。

回歌廳上班的第二天晚上,桃兒在包廂里正打掃衛生,突然聽見幾個小姐驚叫起來,郝老闆,哦喲,是郝老闆呀,您買車啦?

纖纖大聲說我們桃姐正在裏面等你呢。桃兒提着抹布出來看,他看見郝老闆坐在司機頭上,正在擦額頭上的汗水。那車是一輛黑色的桑塔納,大約只有七八成新,車的後排還坐着兩個小包工頭。郝老闆看見桃兒出來,就從車裏走了出來,笑嘻嘻的對桃兒說,背心都汗溼了,嚇死我了!後面的兩個兄弟都笑他開車跟女人生娃一樣慢吞呑的,急得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

郝老闆跟王玉打聲招呼,說是來接桃兒去喫飯的。另一個故意搶着說了句錯話,說是郝老闆要爲你接風洗身子。

幾個小姐邊笑着邊露出羨慕的目光看着桃兒。纖纖說,郝老闆哪次也請我們去開開洋葷喫個大餐呀?郝老闆說那得看你桃姐的意思啊!

王玉像趕小鳥兒似的朝纖纖們一揮手說,進去,進去,有本事跟桃姐一樣。我還巴不得你們個個都找一個相好的,天天來帶你們出去喫飯,回到我這兒來唱歌消費。

這一次進餐,與以往不同的是,郝老闆的兩個手下,已經笑嘻嘻她把桃兒喊嫂子了。桃兒沒有答應,臉頰有點發燙,老郝油光黑亮的臉上綻開一絲淺笑。他給桃兒撕開一次性的碗筷,然後用開水幫她燙一燙。兩個人中有一個出去點菜,又有一個去洗手間,那偌大的房間就剩下了郝監利和桃兒兩個人。他盯着桃兒看着,伸手摸一摸她的頭髮,急慌慌地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說本來你一回來我就該過來的,可是這幾天她……我老婆斷了藥,渾身難受,脾氣也不好,連着幾天下午都被她電話打回去了。

郝監利曾經告訴過他,他的妻子病了有三年多了,需要常年吃藥。桃兒嗔笑道,那還不是給你寵的呀!

郝監利無可奈何地搖擺頭說,我也沒辦法,有時候有事確實回不去,或者是回去遲了,她又哭又鬧。前幾天他突然要我開車帶她到處去看一看,說我開的還不很熟練,車多人多或者是遇到什麼特殊情況,還不能很好地去處理,你猜她怎麼說?要死我們就一起死!桃兒聽了回答道,你老婆真的是很愛你喲,郝監利就從桌子上拿一雙洗好的筷子,假裝朝桃子頭上敲下去。

桃兒曾經聽老劉說過,他老婆得的是先天性的肌肉無力症,每天都得吃藥維持生命。不吃藥的話,連拿雙筷子都拿不穩,拎個毛巾都擰不幹,走着走着說不定就會倒下去,老郝給她花了不少錢。

桃兒也曾經把老郝和劉偉岸做了對比,在感情上,老郝比劉偉岸更勇敢,更大方。他不想把他和桃兒的關係掖着藏着,雖然他們並沒有發展到那一步,但他時時處處表現出對桃兒的呵護和愛慕。而偉岸在兩年多的交往中,一方面偷偷的享受着身心上的魚水交融,一方面極力地掩飾迴避,生怕人們看出了端倪,影響了他的家庭和前途。

可在桃兒心裏,老郝怎麼能跟偉岸比呢?偉岸又一個非常優秀出衆的男人,他像雨後的太陽一樣清新熾熱,讓所有的人凝望着它期盼着它,它的光輝足以照耀溫暖桃兒身體裏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汗毛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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