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祝小秋被通知提前到機關幼兒園報到做開學的準備工作。祝之進決定在大女兒即將走上工作崗位的前一天晚上和姐妹倆促膝長談，左手是事業右手是學業。
他一會叮囑祝小秋換上新裁的淡粉色的西式套裝上班，一會又拿出新買的小靈通和她研究。祝思琪醋意大發：“爸，你這過於偏心了啊？姐一畢業啥都安排好了，電腦、小靈通都是新裝備，下一步是不是該給她找個稱心如意的婆家？”
祝之進嘴角上揚，得意地說：“你加把油，爭取考個像樣的大學，基本的配置都有。”祝思琪撇撇嘴，看向電視畫面。“小秋，你能畫能寫，又耐心十足，我看這份工作適合你。”祝爸鼓勵道，祝小秋莞爾，黃少泉的身姿在眼前浮現，他曾是她黑夜裏的一盞明燈，她想成爲他。
第二天早上，祝小秋趕着六點起牀，和祝之進並肩去菜場買早餐，她有了上班一族的新鮮勁，像衝出水面的魚兒，心裏撲騰出了那麼一點兒水花，有絲初識人間的雀躍。
“老祝，買菜呢？小秋這麼早？長得越來越漂亮了。”“她今天上班，你買的什麼菜？”……父女倆和路過的鄰居一一打招呼，祝小秋平時極少和祝之進出門，她只是想提前體驗一下所謂的上班族的節奏。
祝小秋喫過早飯已是七點，距離上班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從家裏到幼兒園的路程步行不到十分鐘，祝思琪還在牀上睡得不省人事。她決定提前出發早點到園，希望能給園長和同事留下好的印象。
機關幼兒園是洛陽鎮基礎設施最齊全的一家幼兒園，待遇相對周邊的其它兩家要高些。祝小秋能順利進園當老師，祝之進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當一身正式裝扮的祝小秋出現在幼兒園的辦公間時，受到了女園長和同事們的熱情迴應，除了例行公事地通知她第二天去醫院做健康體檢之外，剩下的時間是熟悉環境和做些小班報名前的統計工作。
三十多歲的女園長礙於祝之進的面子，向祝小秋委婉地解釋：“你沒有工作經驗，就先帶小班吧，磨練一段時間再給你帶大班。”聽聞小班是用來磨性子的，類似給孩子擦屁股餵飯哄睡的保姆活是日常的工作範疇。這些，小秋早已略有耳聞，她面色平靜地點頭。
下午，祝小秋四點半下班，她決定步行到東郊去看莫盈，半路岔進新街新開的一家蔬果店買點菜和水果。店面不大，裏面展示的果蔬一覽無遺，“多少錢？”“十五塊。”一個料峭的背影揹着祝小秋站在收銀臺前，右手遞出一張五十元的人民幣，左手拎着一袋蘋果夾着幾樣蔬菜。
祝小秋走近水果區，八月的楊梅和李子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荔枝和黃皮果成了架上的新寵，只是想吃盡興些是要付出代價的，比如現在，她的口袋還淺着。莫盈釀酒的房子還沒找到，似乎母女倆也淡了這門心思，一心撲騰在繡花上。
祝小秋轉過身，碰到一個結實的臂膀，她擡起頭，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波瀾不驚，陳君山雙眼直勾勾地看着祝小秋，今天的她簡直像換了一個人，穿着粉嫩又正式，身材的曲線感被包裹得玲瓏有致，一雙白色的坡跟涼鞋把她襯出了幾分高挑的氣質。
“剛相親回來？”陳君山漫不經心地問，“你才相親。”祝小秋瞪大雙眼，微怒，這傢伙怎麼陰魂不散的。她拾起手邊一把捆好的黃皮果放到收銀臺前，“五塊錢。”一位中年男人一邊叼着煙一邊忙不失迭地說道。“老闆，算我的。”陳君山的聲音越過祝小秋的頭頂，背脊躥上一記輕柔，她小心避開，話到嘴邊又咽下去。
待付了款，祝小秋一把抓過黃皮果徑直走出店外，她馬不停蹄地向前走，此時陽光依舊金燦燦的，帶着煩躁的熱度。“我送你回家。”陳君山踩着自行車不溫不火地尾隨，“不用了，我自己走。”祝小秋突然停下腳步，從口袋裏揪住五塊錢往他自行車籃子裏放。
陳君山眉間微蹙，說：“就當是感謝你那天晚上陪護的。”“一碼歸一碼，別再靠近我。”祝小秋顫着聲，忍住眼底蒸騰的熱氣，陳君山一把抓過她的手臂把她拉向身後的座椅，冷聲說：“坐好。”
祝小秋回到機關大院時，已是傍晚六點，祝之進一連打了幾個電話催促，等她喫晚飯。爲此，祝小秋感到十分不解，這上班的儀式感和成人禮簡直有着異曲同工之妙，連喫個飯都大費周章的，不過，這的確是祝之進做事的風格。
祝小秋剛走到家門口，隔着門板心裏便已明白了幾分。“滿上，這點量哪叫喝酒。”祝之進高亢的聲音鑽進耳裏，接着是嗡嗡嚶嚶的說話聲，玻璃杯、碗筷間的碰撞聲，聲聲入耳，像個嘈雜的農貿市場。祝小秋像癟了氣的球。
“小秋，來，看看誰來了？”祝之進眼睛抓住進門換鞋的祝小秋，煞有介事地說。祝小秋擡眼望去，餐廳的角落裏坐着一個佝僂的身影，那道目光像一把尖刀直抵她的心臟。像是過了一個世紀，祝小秋仍杵在原地，祝之進又連聲催促：“你表哥今天剛從老家過來，趕緊洗手喫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