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第十八章 在一起

祝小秋按照園長的要求來到鎮醫院例行體檢,她拿着化驗單穿過瀰漫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腳下的坡跟鞋和水泥地面發出清晰的碰撞聲,習習清風勾起通體的涼意。

四下無人,如果不是白天,祝小秋會誤以爲自己像一隻遊蕩在醫院的孤魂野鬼。迎面走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雙手插在褲袋裏,眼前的碎髮遮住了半張臉,一隻眼睛緊緊地盯着她,嘴角微微上揚。

祝小秋倒抽一口氣,一陣寒意襲來,她加快了腳步。“好巧。”朱振剛用身體擋住了對方的去路,“你怎麼在這?”祝小秋警惕地往後退,十幾米之外的樓道口隱約人影漸集,她故意擡高了聲量。

“我正好路過。”朱振剛斜睨着眼,神色淡然,祝小秋寒聲說:“你可以去掛神經科。”她繞過他,像魚兒避開魚鉤,“祝叔說了,晚上咱們還一起喫飯,我在家等你噢。”朱振剛看着祝小秋離去的身影,一股邪火從下身直躥喉頭,燒得他口乾舌燥的。

祝小秋在園裏如坐鍼氈,她早上做好了備課筆記,小班的工作量一覽無遺。下午的時間和同事一起做辦公區、教室的整理和清掃工作,稍有空閒就幫她們端茶倒水。終於熬到了下班時間,這一天對祝小秋而言簡直是度日如年。

這時,揹包裏的小靈通適時響起,電話號碼來自機關辦公樓,祝之進壓着嗓門,低聲說:“你一會到菜場買幾樣菜,我下班回去燒。”祝小秋一聽,有些不悅:“我一會還有事呢,你讓思琪去,對了,今晚我不回家喫晚飯了,直接去我媽那過夜。”“思琪明天上課,海文也馬上開學了,海盛正好在家,你們年輕人聚一聚。”

祝之進苦口婆心,祝小秋嘆了口氣,她忽然覺得父親人到中年越來越怕孤獨,他總是往熱鬧裏鑽。“我明天肯定回去陪你們,今天不行。”祝小秋掛上電話,急忙往新街走去,半路上遇到了陳君山,兩個人一起朝鎮南方向騎馳而去。

陳君山所說的店面其實是一家沿路而建的磚瓦房,看起來陳舊斑駁,明顯是七十年代遺留的產物。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最有利可圖的是離街近便,路上行人多,是個免費做宣傳的檔口,更加不用擔心酒香四溢遭民訴。祝小秋和店主當即簽訂了簡單的租賃合同,付了三個月的租金,拿了鑰匙,便匆匆打道回府。

傍晚,祝小秋站在陳君山家簡潔的客廳,窗外的火燒雲五彩繽紛。陳君果坐在自己房間的牀頭,津津有味地看着電視裏的動畫片,偶爾伸出小腦袋四下張望。

祝小秋想起在木材廠診所“陪護”的那天晚上,陳君山一定是在給害怕一個人在家睡覺的妹妹打電話,他的語氣裏透着疲憊的令人疼惜的孩子氣。陳君山一個人在廚房裏叮叮噹噹地忙活着切菜,她走過去,依着門瞅他,眼裏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

“過來。”陳君山低聲指示,祝小秋乖乖踱步到他身前,他順勢把她環在臂彎裏,她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縮在他的懷裏,腦袋頂着他的下顎,一陣芳香撲鼻。“你別切到手了。”祝小秋氣息微喘,她明顯感覺到他亂了陣勢。

陳君山咧嘴笑了,露出淺淺的酒窩和潔白的牙齒,祝小秋微仰,鼻樑像絲綢般輕柔地拂過他的下顎,他低俯,四片脣瓣靠在了一起。

“哥哥。”一聲清脆的童音傾刻驅散兩個相擁的身體,陳君果站在廚房門口,一張嘴露出漏風的門牙,她捂住嘴“嘻嘻”地笑出了聲。祝小秋面若桃花,她委下身拾撿灑落在地上的芹菜,陳君山別過臉,從容地打開身旁的煤氣竈。

祝家飯桌上,人聲鼎沸。八九個人圍坐在一起,祝思琪舉起盛滿雪碧的酒杯,對李蘭說:“蘭姨,你做的菜真好喫,色香味俱全,饞死人啦。”祝思琪話落,衆人紛紛點頭,祝之進顯然樂不可支,不知他是在肯定李蘭的廚藝還是讚許女兒的奉迎。

李蘭被誇得有些難爲情,嘴裏推辭:“我可趕不上你爸,他是主廚級別的。”蘭海文看着祝思琪,一副瞭然於胸的神情,兩個人打了個目光戰,抿嘴竊笑。

“小秋上班了,怎麼都不見人影?”吳越雲淡着臉,轉移話題。牆角的落地風扇正呼啦呼啦地擺着頭,掀起不大不小的風浪。“不知道在忙什麼,每天打個電話通知我一聲,人也不着家。”

祝之進一邊夾菜一邊說,嘴裏味同嚼蠟。“女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操心不來的。”吳越雲看向蘭海盛,不屑地說:“這孩子有時半夜三更還在外面蕩,第二天早上又不見人影,打個電話說在外面出診,不知道他這性子怎麼給人看病的。”

蘭海盛聽了,直皺眉,剛想反嚼,被蘭海文堵在舌尖:“嬸,海盛他很用功,準備繼續研讀深造呢,常在我那找書看。”吳越雲半信半疑不置可否,她自己養大的孩子自己門清,心裏想你們哥倆就串通一氣吧。

這時,祝思琪扯開清甜的嗓音:“雲姨,海盛的工作性質不同,他像個時刻待命的軍人,而且我在街上還聽到路人誇他呢,說他醫者仁心。”“你們都幫着他,說不過你們這些新生代……”衆人笑得合不攏嘴,另一頭,朱振剛陰沉着臉悵然若失。

按照慣例,女人們喫飽了自動離席,男人們繼續把酒言歡,直到盡興爲止。李蘭和吳越雲各自回家,蘭海盛形單影隻地下樓,蘭海文被祝小秋絆住,她走進房間,拿出當天剛新買的各科模擬試卷,用無辜的眼神怔怔地看着他。

“你現在真想爭分奪秒地和我聊乏味的解題思路嗎?”蘭海文俯下身去,用一隻手翻了翻眼前排列有序的“蝌蚪”文,視線又輾轉回到她身上,眼裏帶着一絲戲謔。

祝思琪像被人揭穿了似的,臉頰漫過紅潮,她還是看着他,目光不移。“傻瓜,想說啥就說啥,做你自己。”一絲漣漪在蘭海文的心裏悄然盪開,他刻意和她保持距離,至少現在需要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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