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記憶裏的城隍廟

作者:若茗

那天驅車從市中醫院門前駛過,忽然發現中醫院旁邊矗立着一座城隍廟。因爲停車難所以沒去細觀。可是就在這瞬間卻讓我想起家鄉的老城隍廟。

家鄉設縣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唐朝,迄今已有1300多年的歷史。如此古老的縣城與全國各地古老的城市一樣,是不可能沒有孔廟和城隍廟的。只是它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由於一場體育運動會,而消失於生活中。如今近半個世紀過去,人們已經漸漸的把它淡忘了,可是它是我童年時居住的地方,它古樸、壯觀的形象一直留在我的記憶深處。如今回憶起來依然歷歷在目,一如我難忘的童年時光。

是的,古老的城隍廟就坐落在城隍巷內,如今在後埔街的北段東側空餘一條城隍巷,已不見當年的城隍廟。

出生於70年代前,生活在城關的人或許都會記得它曾經的模樣。城隍廟坐北朝南,南面隔着城隍巷緊鄰市政府(那部分當時是政府招待所)的北牆,廟前立着一堵寬大的壁照與城隍巷隔開,西北面與二中一牆之隔,東臨如今的體育場,當年是一片四季稻穀飄香麥浪翻滾的農田。從我有記憶起它已經不叫城隍廟,而被叫着“紅旗館”,一塊厚實巨大的木牌紅底,上書着“紅旗館”三個燙金大字端莊厚重,高高掛在大門頂上,做爲公房成爲縣城的一處幹部宿舍,住着近30戶人家。但它更是70年代城關孩子們的樂園,猶如少年宮般的存在。在那個沒有生態公園、沒有高科技遊樂場所甚至連一塊像樣的可供孩子們玩耍的空地都缺乏的年代,這個雄偉的建築吸引了縣城所有的孩子。每到傍晚整條後埔街的孩子們都聚集在這裏追逐嬉戲,玩着各種自制玩具熱鬧非凡,直至華燈初上各家父母呼喚着回家喫飯。

與各地倖存的城隍廟一樣,家鄉城隍廟的建築風格也是以中央大殿爲中軸線東西對稱展開,從照壁到大門隔着一塊寬敞的埕地,廟大門與埕地高出三級臺階。厚實的硃紅色大門高高矗立,門前有一對石墩,聽大人說石墩上原來有一對石獅子。沒了石獅子的石墩卻正好成了孩子們爬上跳下練習跳遠的好地方。最難忘的是那副又高又厚的大門門檻,它實實在在地記載了我們的成長。1、2歲之前都是父母親抱着進出或者撐起我們的小胳膊甩進甩出,3、4歲的孩子都是兩胳膊抱住高高的門檻小小的身子貼在門檻上,先跨進一條小腿然後翻進去,父母親卻自顧邁腿進出任由孩子們流利地完成這一套翻越。5、6歲時就像老年人那樣一手扶着門栨先邁進一條小腿再小心翼翼的擡起門檻外的另一條腿,8、9歲後不再規矩了,基本上是兩腿站上高高的門檻往下跳,這樣的進出模式持續了好長時間,每次都是在父母親的訓斥聲中不情不願的乖乖跨過 。一進入大門,正前方的大殿巍然挺立,東西兩邊對稱的迴廊簇擁着中間寬闊的天井,像兩位熱情的主人伸出的一隻胳膊將來訪者熱情地往深處請進。

我分不清老城隍廟按古建築風格該算幾進幾落,也說不清它佔地面積有多少,爲追尋這些具體的數據我曾經找過一些縣城的史料,可是沒有結果。但是兒時的記憶歷歷在目,如果可以我多想把它復原。進入大門後走過第一進天井,每一殿都有臺階逐級增高。氣派宏偉的大殿高出大埕七級臺階正據中央,人們習慣以大殿爲界分前落與後落,東西兩側的附舍爲兩層樓,淺藍色的木板小樓秀麗而雅緻。大殿前是一個由四根紅色的大柱子撐起的亭子,看資料得知應該稱做廊亭吧?這樣的大廊亭城隍廟裏有兩處。四根大柱子撐起高高的屋頂,四方翹起的飛檐使亭子顯得格外氣派。屋頂和飛檐應該是有許多精美的雕刻吧?現在已經記不清都有哪些圖騰。這個大廊亭成了孩子們下雨天的避難所,大夏天的避暑寶殿,四季輪迴晴雨交替都不影響我們玩耍。通過東西兩邊對稱的長廊繞過大殿就到了後落,那裏就是我們居住的地方。一排共有五大間正房,與大殿隔着的是廟裏的另一處廊亭。房間是藍色的木板房,窗戶佔了一半高,所以屋裏顯得格外明亮舒適。房間是用觀音槁抹上白白的石灰做牆分隔,屋子很深,有一個後門通往後天井。屋前廊亭兩邊各有一個大大的前天井,天井中間用石板條壘起兩座對稱的花臺。種着兩棵高大的樹。記憶裏城隍廟有兩個神奇的事,一個是廟裏的老鼠是銀色的小白鼠,小白鼠經常出沒我們追逐着它們一點都不害怕。奶奶總是說小白鼠是看守銀子的,有小白鼠的地方一定有銀子。果然被奶奶說中,拆城隍廟時工人在隔牆裏挖出幾大缸銀元來。另一個神奇就是這兩棵樹了,離開城隍廟後我再也不曾見過類似的樹。許多年來我一直在查找它的樹名卻查不到,秋季樹上會長出一片片透明的類似湯匙般的小葉片,“小湯匙”的邊上長着對稱的四粒小豆豆,炒一炒喫起來極香。夏日裏輕輕搖擺的樹枝爲人們送來習習涼風,我們坐在廊亭兩邊的美人靠上享受着無數個安靜的夏日午後。當我們在大殿前落空曠的場地上瘋跑後回到各自家中,周遭頓時安靜下來,清幽且舒適,彷彿兩個世界。後落旁還有一個小門通往一塊菜地,那裏有一口大大的水井,水井淺淺的常年水量充足,我們常常站在井邊看井裏自己小小的倒影做着各種鬼臉。每家在這裏都有一小塊空地種着各種蔬菜。後來讀魯迅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腦瓜裏無數次閃過這個菜園子,我認定魯迅小時候的百草園一定就是這個樣子,“那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也不必說鳴蟬在樹葉里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我們在菜園子裏捉蜻蜓、捉蝴蝶還有金龜子。菜園子與二中之間隔着一段高高的圍牆,每到夏季我們在牆角捉蟋蟀。隔着圍牆聽學校那邊傳來的讀書聲,聽上課下課一次次響起的敲鐘聲,奶奶按照這個時間做飯從來不會差錯。

那時各家都有幾個孩子,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分佔着各自的地盤找各自的夥伴各自玩耍。大一點的孩子乖乖地坐在廊亭裏一起聊電影唱電影歌曲,說着他們的悄悄話,我那時只有聽的份。記憶中的那些大孩子很早就離開我們,在一天早上戴上大紅花在大門外的埕地上集合,上山下鄉去了。送別的大人們一邊抹着眼淚一邊笑着,我們傻傻的卻很乖巧的站在一邊看着。繡花姨姨家裏的姐姐是全“紅旗館”公認最漂亮的女孩,站在告別的隊伍裏格外顯目。我們目送着他們的離去,看見大人們流淚,似乎也有一些不捨與難過。但沒兩天年幼的我們很快又樂開了,玩着日日重複卻樂此不彼的遊戲。依然各自找夥伴,跳皮筋的、跳小房子的、丟小手巾的,男孩子們捉迷藏,玩鐵圈,童年的快樂簡單且純粹。那時我們穿着從哥哥姐姐們那裏退下來的舊衣裳,碗裏喫的多數是從自家菜園裏摘下的瓜菜,難得有一包一分錢七粒的珠珠糖,一包一分錢裏面還藏着一個小卡通鐵片的爆米花就像是過節一樣。那時父母們形色匆匆地上下班幾乎都不苟言笑,母親們下班後聚在一起有打不完的毛衣。我的媽媽把白色的勞保紗手套染成各種顏色,在給我們打好的黃色或者紅色的小線衣上縫上黑色的小鴨子、小熊貓,惹得其他媽媽爭相效仿。最有意思的是我們基本上各家都有一個奶奶,大家們根據姓氏稱呼她們爲某阿姆。比如我的奶奶被喚着老劉阿姆,戴戴的奶奶叫着老戴阿姆,翁翁的奶奶就是老翁阿姆…….我們清一色都由奶奶帶着直到我們長大,直到奶奶們老去。我的那個什麼都缺唯獨不缺快樂的童年時光呀!

童年的快樂從不在意周遭的變化。其實在那些年“紅旗館”除了我們幾家住戶外還不斷變化着多種功用。正如當年的孔廟一樣它曾經做過學堂,還住過家鄉水庫配套指揮部,駐紮過連隊,還有那個年代特有的各種學習班。可是這些歷史的記憶或許只屬於大人們,似呼與我們無關,無關我們的遊戲,無關我們的快樂!

今天,路過這座新修建的城隍廟,我多想能夠以平時常用的格式來記敘這座不復存在的老城隍廟!比如它的幾經修建?它具體的佔地面積?它的規模與曾經的容貌?或者用一個親歷者的身份來追憶它最後的存在:比如那裏曾經供奉着的幾尊神像?還有那尊沒少驚嚇小時候我們的首輔銅像?如今我竟然找不到一張城隍廟的舊時影像資料!可見七十年代之前想要留一張影像是多麼不容易!如今,當我看到隨處可見的天*陂,看見東*寨,彌*巖和瑞*塔的精美圖片,看見家鄉這些重煥光彩的古蹟,我的內心無比欣慰,爲了它們的倖存與重生!如今,近半個世紀過去,老城隍廟連同那些發生在城隍廟裏的故事一同淹沒在歷史的煙塵裏,成爲一段往事和些許記憶的碎片留在老一代家鄉人的心裏。而在我的內心深處,古老的城隍廟不僅僅是家鄉的一處古蹟,它承載了我對童年的所有回憶,像一個容器讓我記憶裏的童年有個模樣。城隍廟消失後,我的童年不再繼續,那童真的歡笑永遠定格在城隍廟的舊址裏。

2022年  3月 27日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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