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辦公室專注地寫報告,滴一聲,手機來信息了:您好,麻煩您方便時報下10月份的燃氣表數。謝謝!
當我把煤氣表數字回覆微信時,突然想不起我家是幾號樓了!
嚇我一跳,難道老年癡呆了?
老年癡呆證是一塊大石頭,一直壓在我心頭,從少年時期到現在,隨着年齡增長,這塊石頭越來越重。因爲,我的姥姥晚年就是老年癡呆證,開始發病就是健忘,到最後連自己的女兒也不認識了。現在我的母親,也不認識我了......
你說,這是不是遺傳?這塊大石頭壓得我吐不過氣了。
前段時間看了電影《媽媽》,這是寫80多歲的母親與60多歲的女兒一起生活,本來是女兒照顧母親,沒想到女兒得了阿爾茨海默病(老年癡呆證),反過來是母親照顧女兒了。
老母親本來像孩子一樣,對女兒淘氣撒潑,但得知女兒生病後,立刻恢復了母性,去包容、去照顧女兒,儘管她85歲了。
她的這種轉變,讓人看到每一位母親,在卸下母親的擔子時,可以是一位撒嬌、淘氣、頑皮的小女孩;然而,一擔起母親的責任,又變成了一位堅韌、包容、穩重又親切的媽媽。
我的母親呢,也認不出我了。可是,她能聽出我的聲音!
每次給她電話,她都知道我是誰,聊天除了問候,要她教我唱歌,她的嗓音很亮,根本不像快80歲的老人,歌詞都記得不錯。她最愛唱的是《老來俏》:
老來俏,老來俏,上了年紀就要迎風潮;
時光雖流逝,愛美的心不老,打扮顯風采,愁不上眉梢;
鮮豔的日子跟着走,人生的春天在微笑......
那時,父親陪伴着母親,她不唱歌時,很少說話,發呆的時候多,我打電話她,她總是呵呵地笑,聽到她歡快的歌聲,我也非常開心。
春節回到家,見到父母,發現他們明顯地老多了。母親得了帶狀皰疹,病雖好了,但後遺症是背部神經常常奇癢,夜裏癢得睡不着,都是父親半夜給她抹藥,老兩口更蒼老了。更大的變化是母親的記憶丟失了。
我站在母親的面前,她問:同志,你找誰呀?
我楞了一下,她明明在電話裏知道我的。怎麼見面卻不認識呢?
突然想起了當年她的母親也不認識她的情景了,那時,她的母親不認識她時,她當場就哭了。
我沒有哭,笑着看她,嘗試她是否故意的。
一分鐘後,我失望了。
我喊了一聲“媽媽” ,她立刻活躍了:你是啓麗呀,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的確能分辨我的聲音,卻不能認出她面前的我。
這一刻,我有些內疚,是不是我回家太少,見到她的次數太少,才認不出我呢?
過了一會兒,母親又看着我,問:你是誰?來我家做麼事?
我看着她,笑問:你看我像誰?
她看着我回答:我看你像我家的人,又想不起你是哪一個。
這樣的問話,一天裏反反覆覆發生,問得我有點煩了,但還是保持了心平氣和。
母親是病人,對她的問話,就是煩了,發脾氣也沒用,因爲她就是忘記了。
難以想象照顧這樣的病人需要多大的耐心啊!我纔回家幾天就煩,可父親每天陪伴她,不知回答她多少問題,不由得佩服父親。
母親每天住在自己家裏,卻叫嚷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認不出自己的家了。
春節期間,她跟我說,我要回家。
我指着牆上她與父親合影,問:你看照片上的人是誰?
她盯着看一會兒說:那是我,原來這就是我的家呀。
說完就安靜地坐下。
半小時後,她又開始鬧着要回家,再指着照片讓她看,又消停一會兒。就這樣反反覆覆地鬧,反反覆覆地回答,引導。
第二年的春節,她已經不認識照片中的自己了,甚至不認識父親,只是鬧着要回家。
我攙扶着她,從我家的2樓,走下樓梯,到附近的公園走一圈,再回到家後,跟她說,我們到家了。她便安靜了。
家,在她心中是個概念,並沒有具體的空間景象。只要帶她走動走動,哪怕一個房間換到另一個房間,告訴她到家了,她便以爲是到家了。
但是,她反反覆覆地要求回家,不帶她走動就鬧,這確實考驗照顧陪伴她的人,尤其需要不厭其煩的耐心啊。
因爲姥姥和母親的阿爾茨海默,我關注了許多這方面的研究,目前全世界都沒有好的治療效果的藥。而且,這個病有家族遺傳。很顯然,我逃不脫宿命。
姥姥和母親都是晚年在80歲左右患病,她們有個共同點,最後都是叫喊要回家,她們忘記一切,唯獨沒有忘記家。家,對她們有多重要啊!
忘記了一切的人,唯獨能記得家,她們的心裏,家就是歸屬。
我甚至猜想,會不會她們要求回的家,其實是,天上的家呢?
電影《媽媽》裏85歲的老母親,照顧患病的女兒,知道自己終有無力照顧的一天,如果她走了,患病的女兒怎麼辦,最終她帶着女兒一同走上回天堂的路。
雖然這個片子令人心情沉重,但很現實。自然界的規律就是:生老病死循環往復,纔有生生不息。
想明白這一切後,阿爾茨海默這塊石頭就卸下了。
不知道,我什麼時間發病,也許已經開始了,但我相信,即便開始也是輕症,因爲我還在上班,每天動着腦子。我能做的就是保持動腦子的習慣,儘量延遲病症的到來與發展。
這是我的願望,誰知上天是怎麼安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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