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聽見豬叫聲，迷迷糊糊不想起牀，然後聽見放鞭炮，噼噼啪啪，這是送豬回老家的節湊。哦，記起來了，今天冬至，家裏要殺過年豬了。一個骨碌着從牀上爬起來。
因爲每次賴牀，關於如何捉豬總是沒有看到。待我洗臉漱口之際，就聽見豬大聲的嚎叫，好像知道自己要死了一般哀嚎尖叫，那聲音像刀子一般，刺得心中有些發抖。廚房的門打開着，外面的冷空氣衝入屋內，瀰漫着豬糞的味道。
捉豬，聽大人說要抓尾巴的，捉住了用繩子綁好，倒掛在木樓梯上，木樓梯則靠着一棵大樹。殺豬，當然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刀致命。樓梯下早已準備好接豬血的木盆，並且在木盆裏放了一點鹽。刀一抽出，血立馬噴薄而出，噴落至木盆裏，豬早已聲嘶力竭，噴薄而出的鮮血漸漸地變得淅淅瀝瀝。
然後把豬擡下來，把四肢用尖刀銼一個小口，幫忙殺豬的拿一根一米來長的鐵通通向四肢皮肉裏，用氣筒輪流打氣，慢慢的，豬身開始膨脹，四隻腳肥叉叉的。這個時候搭建在外面的臨時竈頭早已燒好了一大鍋滾水，把豬擡到滾水裏燙，然後擡下來。
開始給豬刨毛了，殺豬的師傅手裏拿着不鏽鋼刨子，逆着豬毛生長方向刨下去。豬毛從殺豬師傅的手掌下出來掉在地上，熱氣騰騰的豬一會兒就給刨得乾乾淨淨，用水一衝肥肥白白。地面上的水骯髒不堪，豬毛順着水流弄得四處都是。
幾個人用大鐵鉤鉤住豬的咽喉部，然後把豬頭朝上重新掛上木樓梯，開膛破肚。
殺過年豬是我們的習俗，冬至的這天，很多人家都會殺豬。誰家裏會殺豬都先一天通知鄰居親友，要買趁早，想要哪個部位的肉趁着殺豬師傅在好下刀給你切。豬殺好了，附近的鄰居早已來了，要稱多少肉，隨他們自便。
殺豬這天，主家會邀請前來賣肉的喫殺豬菜，殺豬如同過小年。桌上擺着烈性的邵陽大麴，豬血湯煮了三四盆，新鮮的豬血，放點姜米，撒上蔥花，味道很不錯。其餘的腸子、肚子、腰花、心肺這些豬下水都會炒來下酒。
賣剩下的就留着做臘肉過年喫。豬肉連皮切成很肥大的一條條，把鹽先抹在皮上，這樣，皮就不會太硬，然後一條條全部用鹽醃漬好，過倆天就可以懸空掛上竈頭。柴火竈因爲天天要燒火，燒着燒着，竈頭上的肉慢慢變黑了，沾着一層黑黑的柴火灰。那種柴火灰我們叫鍋墨煙子。
這 種熏製叫做冷煙燻制，比起急火熏製的臘肉不知好喫多少倍。待到來了客，或自己想喫，就取下一塊來，洗乾淨，切成大片大片的，不用分開肥瘦肉，放到大海碗裏 面，切點幹辣椒，放點豆鼓，蒸熟蒸爛，肥肉如豆腐，才叫蒸熟了。蒸熟的臘肉，醬色的皮軟軟的，肥肉通明透亮，瘦肉色澤紅豔，看着都過癮，聞着就食慾大振， 恨不得一掃而光。
湘西熏製臘肉更牛，整條腿掛在竈上，每天喫一點切一點，剩下的繼續熏製。
那時候每家都餵豬，豬喫的飼料是豬潲，（田地裏的野草，拌着剩飯以及米糠紅薯杆子白菜幫子煮熟），每頭豬出欄時不超過100公斤，臀部肥肥的，皮毛髮亮。那時候 一頭豬基本要八個月纔出欄，現在的豬都喫精飼料，甚至瘦肉精，三個月就長大了，試想，有什麼味道呢。而且瘦肉豬的肥肉放到鍋裏燒不出什麼油來，那種油有一 股奇異的腥味，所以我每次賣肉都挑肥膘厚實的買，而且喜歡買腰眼部分，肥瘦都有，也好下刀。
超市裏賣的那種真空包裝的臘肉不好喫，每年父親總會給我熏製臘肉，後來沒有了柴火竈，也就沒有了冷煙臘肉了。但我自己會熏製急火臘肉，把肉買回家醃製幾天曬幾天，撒點米放到癟谷裏熏製，這樣臘肉的肉色金黃亮澤，味道比較好。
去年回鄉，看見一頭豬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走在路上，一邊走一邊哼哼唧唧，一幅自由愜意的模樣。眼前浮現出豬頭人身的八戒來，朝我笑嘻嘻地說一一俺老豬有禮了。人這一輩子，周旋於爾虞我詐的疲憊，來回於鍋瓦瓢盆的憔悴，老死於一事無成的慚愧，竟然比不上一頭豬。豬呢，喫時歡暢，睡時酣暢，死時嘹亮，死了還能賣個好價錢。雖然生命短暫，卻又無憂無慮，真是痛快！我不由快步向前，想要看清楚這頭超現實主義的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