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 游』望京小记⑨ 北京人的畅想

那张小嘴就这么半张着，略伴着些微的鼾声吸阂出潮乎乎的气息，有节律地轻轻拨动着我眼前凉冰冰的空气，这样的节律，我已经熟悉了，在梦将醒的时候，似乎就是它轻轻敲打着某处，并引领着我从那浑浑噩噩的地方走向模模糊糊的光明......

真的睁开眼睛时就见到那张半张着的小嘴，小嘴的唇由于干渴而有些邹吧，几条轻起的白皮在其间纵横着，即便如此，它依旧是饱满的，满满的都是少年人无所顾忌的任性。唇的外延上，由于俩月前犯口唇炎依旧留下了淡淡的黑痂，就像是给这张淘气的小嘴巴上滑稽地抹了一圈油彩，又象是长了一圈小“胡子”。昨天无意间听到同同对着镜子说，真难看，我想他说的应该就是他的这圈“胡子”了，其实那圈胡子也已经消褪许多。我从被窝里伸出手，试着去摸那圈业已淡若绒毛的黑痂，将一触及，睡梦中的同同便不自主地摇了下头......他若真的长出胡子来该会也是这个样儿吗？我偷偷笑着想。

还未到十五日供暖的时间，所以最近同同一直与我们挤睡在一起，细想想好像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这么闲静地仔细看他了。小朋友的被服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个圆圆方正的脑袋，可爱的小鼻子挑逗般地一鼓一鼓，女孩子般的长睫毛紧闭着，浓密的头发黑亮得让人羡慕，只是真得有些长了，翘翘扎扎地支楞着，原本说是上周六要剪的......但上周六由于准备期中考试，而放弃了。提起期中考试，心头昏沉的雾似又泛起......因为几天前同同和我说，他考得不好，我说有多不好，他说，有些糟糕。

同同所在的班级，是一所重点中学的小五班，这所中学通过社会考试，选拔出一些孩子进行一个教学的实验项目，就是跳过六年级直接上到初一。一个小学生在五年级的时候就拿到了重点中学的门票，这曾经让我们骄傲和自豪了好一段时间，但这样的骄傲与自豪随着九月的开学而结束了，其后的课程压力是巨大的，这或许也是那部分我们多余出的骄傲，所要还的，但我们显然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几周前，几个高中同学聚会，大家说到那几年的中学生活，居然不约而同地提到了灰色......那时我就在想，这样的灰色会不会也将侵染到同同。我想努力地去宽慰他这样的糟糕不过是人生长途中的小挫折，但我真的不敢确定，这样的糟糕会不会就是这样灰色的一个开始，至少，这样的灰色已经在我心目悄然泛起，有时甚至在想如果不卷进到这个项目里来就好了，还在原来的小学校里，他或许依旧会是快快乐乐的。

不想在这个周六的早晨继续再想这样不是滋味的灰色了，于是轻轻地转过身，看着未拉窗帘的窗外，可窗外也依旧是昏沉的灰色。昏沉于那样的窗外凝结着漫无边际的冷，纤细如毫毛的雪粒从那样的冷中悄无声息沁出，在灰色的背景里似有还无地飘舞着。只象是一阵风过，那细弱的雪粒才轻浮地裹卷一起，如迷幻中旋转舞动的女妖，但那也只是倏的一刻，其后便又静悄悄地散去没了踪影。只那一刻，也就够了，窗内紧紧裹在厚被子里的人已经窥视到了她的心机......嗯，下雪了。

北京的秋天这么就过完了？真是有些可惜，尽管下了雪，是不是还应该去到一个地方......周口店又怎么样？这似乎是突然间的想法，但其实也惦记它很久了。十月中的时候，与同同一起看了BBC的一个纪录片——《奇妙的人类旅程》，它分五集讲述了现代人从19万年前的非洲崛起，而后走向全世界的过程。这是现在比较流行的一地起源说，与我们小的时候历史书上所教的多地起源说，大相径庭。不过看过了那个片子，我心目中久远前的先祖——“北京人”的神像也就崩塌掉了，因为从艾丽丝博士的角度，我们是外来人，我们来到这里时，要不那个原住民“北京人”已经消失了，要不就像欧洲的尼安德特人那样在与现代人的竞争中，逐渐丢失了家园，直到走向最后的尽头......好像每个竞争都要有一个这么苍凉的结果，这真也叫人无奈。

那部片子讲到中国时，我们国家的一位古人类学专家便带着美女主持艾丽丝博士来到周口店古人类遗址，那里似乎是我们谈论古人类问题所经常出现的场景。其后，影片也用几分钟的片长记录了艾丽丝博士与我们的那位专家在学术上的碰撞。尽管一个是聪明漂亮的女孩子小心谦卑又有些狡猾的请教，一个是慈祥敦厚的老者孜孜不倦的教诲，但请教者展现的是走遍世界最新的发现成果，而教诲者述说的不过依旧是我小时候便被历史老师拿来说教的结论......在这样的PK面前，我们敬仰的“北京人”命定般地离我们远去了。

突然间，对那个老学者起了一丝怜悯之情，他一辈子的研究心血所塑造出的那个结论，在新的发现面前竟是如此地不堪一击，这对他何曾不是一种无奈，有近于悲凉的无奈。于是拿过手机，躲在被窝里写了如下的一条信息：

以前来到这里很亲切，以为找到了久远前的故乡。自从知道了现代人再次的出非洲记，我们与北京人可能是竞争与淘汰的关系，反是悲凉，现实与科学就是这么冷酷。而这么久远的事实，其实不知道也罢，有的时候多具有些宗教般的情感，倒是更温暖些。

这个早晨怎么了，竟想些这样伤感的事情不能自拔......同同的沮丧......女妖的迷舞......老学者的振振有词......朋友圈要发的短文都写好了，看来周口店也是不得不去了，这时波轻咳了一声，说明她也醒了，我伸手隔着同同摇她，她迷迷糊糊地睁眼，迷迷糊糊地听我说完要去周口店，为不吵醒同同她努嘴窗外似在说下雪了，而后坚定地摇头拒绝，当我再次作揖恳求时，身子下方的同同悠悠地说了句，我想去......

一切似乎就这么结束了，那些让人伤感的事情；一切似乎就这么开始了，“要去，你就赶紧起床吧”，我说。

*** 1987年，周口店北京人遗址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 这篇牢骚多了些，有游没记，就多贴些照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