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達摩形象說美醜

      偶然在網上看到500年前面相極爲誇張的達摩古畫,甚是好奇爲何會被後人欣賞,原因何在呢?

      細看這些畫作,典型的梵僧形象。雙目炯然、額頭高闊、如戟的蒼髯,漆黑的眉毛下閃耀着寒潭秋月般的明眸,口中彷彿正吐納着萬古浩氣,堅定地注視着遠方。恍然間給人以一種形神兼備的氣韻流動感,這也許就是所謂的意境吧。當這一種意境出現在作品之中的時候,張大千曾稱其爲無相之相,也就是畫得不像,但看着卻非常像那麼回事。

      “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爲媚俗,不似爲欺世。”這已成爲近代中國畫追求"神似"的一條美學原則。石濤在《大滌子題畫詩跋》中明確提出了“不似之似”:“天地渾融一氣,再分風雨四時;明暗高低遠近,不似之似似之。”“畫松一似真松樹,予更以不似之似似之,真在氣,不在姿也。”

      吾初看達摩像,確實醜也,然多看看,似乎還真悟出了一點藝術的氣息,醜也,即美也。聞一多曾說:正如達摩是畫中有詩,文中也常有一種“清醜入圖畫,視之如古銅古玉”的人物。達摩像倒可與莊子筆下的王駘、申徒嘉、叔山無趾、哀駘它四位醜厲之人相論,都代表中國藝術中極高古、極純粹的境界,即所謂“德有所長,而形有所忘”。

      究其達摩這一人物,其實在中國禪宗中有着一定的影響力。據明朝之前的版本所傳,當時的達摩本人是一個南印度過來的香至王第三個兒子,在南北朝就已渡海到了廣州一帶。據野史記載,梁武帝迎入建業,達摩因其法緣薄,遂腳踏蘆葦渡長江至北魏。止於嵩山少林寺面壁十年,於梁大通二年圓寂,爲中國禪宗始祖。

      孔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他認爲,完滿的藝術應該“盡善盡美”,完滿的人應該“文質彬彬”。楚國宋玉的辭賦《登徒子好色賦》中也有描寫恰到好處的美女:

        “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 。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

        這是古人描繪美女的最高境界,而到了莊子卻是講究“以智忘形”。

      “支離疏者,頤隱於臍,肩高於頂,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爲肋。挫針治,足以餬口;鼓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

      支離疏,如此醜厲之人,卻爲莊子所讚美。一個畸形殘疾人,而能自力更生,終是以德勝人。莊子認爲:就人類的形體與德行來說,後者是佔絕對重要位置的。只要德行完美,一切形體上的殘缺不全並不足以爲累;如果德行敗壞,即使體周形全、容貌姣好,也不會給人以美的感覺。

        美與醜像是一個辯證的存在,同樣也是一個矛盾統一體。有時視覺上的美醜會上升至立體的審美。中國原始部落那些圖騰的事物,尤其是我們後人引以爲傲的古代青銅器上的獸面紋,帶有巨大的原始力量,變形、恐怖、風格化,呈現給你的是一種神祕的威力和獰厲的美感 。中國歷史從來不是在溫情脈脈的人道牧歌中進展,頻繁的戰爭、原始的衝動和慾望,踐踏着生靈塗炭。留下來的這些怪異的象徵符號,代表着原始人的某種審美心理和趨求。古代氏族野蠻的神話傳說,如同荷馬的史詩、古希臘的神話,其中所散發的命運感,凝聚着原始神祕獰厲的審美風格 。埃及的獅身人面像也是如此。傳說頭像一部分是古埃及法老哈夫拉按自己的肖像塑造,也有觀點認爲是雷吉德夫根據父親胡夫的肖像建造。獅身人面像既是神,又是法老的象徵,可能代表了很多東西:代表着死去的國王,代表着化身爲太陽神的統治者,同時它還是陰間以及墓葬的守護者。這麼個半人半獸、怪誕無比的雕像,卻是意義深遠。

      中國歷史上每一時期的佛像也都帶着人們的審美情趣。最初由印度傳過來的佛像面相極爲誇張,似有超凡脫俗的神祕性和無比智慧的威嚴感。那時的人們生活悲苦,朝夕不保,命如草芥,人生充滿悲情和恐怖的無奈。在極端殘酷野蠻的環境下,人們狂熱地將人間的苦難膜拜在神靈的腳下。這些佛像自然而然帶上了高於人間的神祕力量。而發展至唐代的佛像面相豐滿,大耳下垂,神情莊重而又不失慈祥。菩薩像是臉龐圓潤,曲眉豐頸,五官秀美。羅漢造像具有很強的寫實性,人物形體姿態隨意活潑,富有個性,極具時代風格。佛像由原始神話來到了人間,面相越來越接近自己。它本是一種膜拜信仰的存在,由最初超脫人相的形態逐步發展至世俗的模樣,終歸也是一種藝術圖騰的存在。其實非洲的面具藝術更值得我們深思。“非洲面具不是人類表情的凝固,而是一種幽靈幻影……羚羊面具不代表羚羊,而代表羚羊精神,面具的風格造就了它的精神。”只有瞭解非洲這片大地上更多的文化背景和審美情趣,我們才能獲得藝術和情感上最高程度的肯定和愉悅。

      美與醜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它沒有統一的標準和要求,只是符合人類的精神需求。這讓我想起人物傳記電影《莫娣》,一部根據真實人物改編的感人至深的電影。莫娣從小患有關節炎,手腳不靈,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也因此找不到工作,成了家裏人的累贅。她通過漁夫埃弗雷特發佈的招聘女傭的小廣告找到了第一份工作。最開始,暴躁粗魯的漁夫嫌棄這個手腳不靈便的女人,“即使你去當個保姆,也沒人會要你。”但性格隱忍堅韌的莫娣留下了,並在他們的小屋裏偶然開啓了她的繪畫事業,原本簡陋的房子充滿了斑斕的色彩,煥發了新的生機。她的畫作逐漸聞名遐邇,莫娣和漁夫朝夕相處使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成了人人豔羨的幸福夫妻。這是一部治癒系的電影,講述的是內在的靈魂和才華勝過形體之美。欣賞、包容和尊重,讓他倆收穫了真正的愛情。

      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活在這個世界,其實自身的缺陷,美或者醜,都並不那麼重要,好好養心吧,此是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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