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天龍八部》|| 劇飲千杯男兒事

如果要給我現在的豪飲找一個註腳,應該首選在前磨頭書店買的《天龍八部》第二部,看到了段譽和喬峯的那場斗酒。當時正上師專二年級,已近午夜,燈光暗淡,我趴在宿舍的高低牀上,室友們鼾聲如雷,我卻如醉如癡。

俗話說“酒無好酒,宴無好宴”,“鴻門宴”較量的是男人的智慧和膽氣,“杯酒釋兵權”展示的是權者的霸氣和謹慎,沒有任何功利緣由的酒,這個世上幾乎沒有。經常喝酒的人都知道,只要在一個酒桌坐下,一些好酒的人就自然把持了桌上的局面,他們勸別人喝,也勸自己喝,喝的少不夠朋友,大杯一口悶纔是豪氣。酒氣的炙熱使他們精神抖擻,讓初次邂逅的人相見恨晚,讓互有芥蒂的人冰釋前嫌,讓脾氣相投的人“酒逢知己千杯少”。於是,推杯換盞之間,男人的幾絲感傷,幾點回憶,幾縷哀愁,都會暫時忘卻,迴歸一個真實的自己,或笑,或癡,或顛。但醉後,卻更加清醒,更懂得珍惜,更體味到幾重倦意。

段譽和喬峯的這場斗酒,看似平和,實則險象環生。也許在和平年代,人命大如天,但在拳頭爲大的江湖,死幾個人,真的是濺不起一點浪花。

在無錫城裏有座“松鶴樓”,招牌因日久被薰成黑色,但三個金字卻閃爍發光。段譽上得樓來,倚着欄杆自飲,想起一路的淒涼孤寂,不由嘆了一口長氣,不料卻引來了西邊大漢一雙冷電似的目光。

那大漢桌上放着一盤熟牛肉,一大碗湯,還有兩大壺酒,顯然是個好酒的人。段譽馬上被他的豪邁所吸引,吩咐跑堂去結了對方的賬,大漢點點頭,卻沒有說話。

這個大漢,就是當時的丐幫幫主喬峯。本就豪氣干雲的他,自然不把這幾兩小酒的銀子放在心上,心裏對段譽的好感是有的,但戒備更加了幾分。畢竟江湖險惡,既是陌生的地方,偶遇也是陌生的人。

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萍水相逢,也許便沒有了下面的斗酒。但世上的事本就是因緣聚會,由不得自己獨善其身。這時,喬峯的屬下來祕報,儘管注意壓低了聲音,但還是被內力強勁的段譽無意中聽了個一清二楚。

久闖江湖的喬峯,敏感地覺察到段譽聽到了他們的交談,故意哼了一聲試探,段譽立即吃了一驚並摔了酒杯,這便坐實了喬峯的判斷。喬峯特意邀請段譽到他桌上來喝酒,未必沒有殺人滅口的動機。

段譽心地善良,但並不是一個蠢人。喬峯對他的防備,甚至有殺他的意圖,他也心知肚明。畢竟江湖上的祕密,只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之所以順勢來喬峯桌上喝酒,一是心底坦蕩,二是百無聊賴,三是想交朋友。生死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也就毫無機心。可就是這種不設防,反而讓喬峯大爲欣賞。

喬峯說小杯不過癮,要換大碗,而且還是高粱酒,讓段譽嚇了一跳,但也故作灑脫。他在大理偶爾喝幾杯,哪裏見過這樣的用大碗喝高粱酒,而且一下就是二十斤。

段譽知道喬峯把他當成了敵人,也不說破。看到喬峯譏嘲輕視的目光,想到在聽香水榭中遭遇的冷落,認爲喬峯是慕容復的那一夥人,一時激動,咕咚咕咚喝下了一碗酒。在他看來,對面的就是慕容復,就是王語嫣,你們看不上我,我就喝死給你們看。別說是酒,就是毒藥,我也照喝不誤。

其實慕容復那些人並沒有怎麼爲難他。包不同讓他請便,並沒有像對待別人一樣把他踢出去,阿朱、阿碧也將他送出門來,王語嫣還邀請他多留一宵,但他還是鬱悶,還是氣惱。因爲他知道別人的眼裏只有慕容復,儘管對他都很禮貌,但卻都沒把他當回事兒。他的相思之苦無法訴說,正好用酒來排遣。

喬峯看他喝得爽快,並不知道他心裏在和王語嫣較勁,哈哈大笑,連忙幹了一碗,倒了兩碗酒。段譽叫着“好酒”,呼出一口氣,將一碗酒喝乾,喬峯也幹了,又斟滿了兩碗。段譽豪氣上來,叫嚷着千杯怎麼也得四五十碗,喬峯遇到好飲之人,也是歡喜,自然樂得奉陪。

一碗就是半斤,兩碗一斤下去,段譽肚子裏自然翻江倒海,霎時便醉態可掬。這也讓喬峯撤去了防守,暗暗發笑,開始擔心他第三碗下去,就要醉倒在地。也是,如果是敵人,幾碗就喝醉了,把脖子很快交給對方,這樣的對手也太沒有味道了。

段譽知道自己喝不下那麼多酒,但也放不下臉面,賭氣又喝了一碗。沒想到陰差陽錯之間,竟然激發了“少澤劍”,讓酒水順着小拇指緩緩流出,很快頭腦清醒起來。喬峯卻沒有發覺,自顧自地一碗又一碗,轉眼三十碗下去,段譽卻擔心起喬峯喝酒傷身體來。

這就是段譽的宅心仁厚。兩個男人斗酒,耍點小計謀,很是正常,但段譽卻有些不安。自己弄了玄虛,對方卻實打實一碗碗下肚,本來有些敵意的心思,也被對方的酒量折服。所謂的惺惺相惜,這時真的是淋漓盡致。段譽以囊中羞澀作爲停戰的藉口,喬峯就擲出一塊銀子算了酒錢。

酒後二人比起腳力,喬峯才知道對方不是慕容復,而是大理段氏的子弟。段譽把自己如何被鳩摩智所擒,如何遇到慕容復的兩個丫鬟,種種窩囊倒黴的事一股腦倒出,讓喬峯對他的坦誠大爲讚賞。然後在喬峯提議下,兩個劇飲千杯的男人,便在路上義結了金蘭。

喬峯沒有炫耀他掌控天下第一大幫的能量,段譽也絲毫沒有透漏他是大理的唯一王儲,只是普通的兩個開懷暢飲的男人,在醉眼朦朧之際把這個世界看得更清楚,也在黃昏薄醉下,有着難得糊塗的灑脫和超然。酒是男人的朋友,也是男人的翅膀,對於此時的喬峯和段譽來說,更是男人心靈棲息的港灣。

酒,本就是爲男人而生,男人可以不愛女人,但不能不愛酒。從此,喬峯和段譽,一壺在身,千杯加持,彈劍於江湖,馳騁於沙場,陶醉於桃園,一曲曲可歌可泣的故事,播撒於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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