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四叔

老哥裝修新房子,老爸經常給我發來視頻看裝修的進展。一排現代感十足的漂亮衣櫃吸引了我的注意,老爸說是四叔裝上去的。竟然還是四叔裝的?

“這麼多年了,四叔還在做木匠?”我問。

“咋不做?恁賺錢的生意,現在可火了。好多人家的櫃子都是他裝的。”老爸說。

四叔並不是我的親四叔,只是我和他的侄女從小就是好朋友,按輩分也正好該叫叔,所以我也一直跟着喊四叔。在我們莊子上,見了人都是要有稱呼的,“叔”、“嬸子”、“爹”(並非父親的意思,相當於大伯類)等。一個莊子上的左鄰右舍,這樣一喊,大家之間的關係就顯得熱乎乎的,都成了字面意義上的親戚。四叔見我也總是特別熱忱又親切地喊一聲“娟子”。

在我七八歲的時候,就記得四叔是莊子上唯一一個會做木匠活的年輕人。那時候他還真是小有名氣,給這家做個木頭桌子,給那家做個木頭板凳,給東家做個木頭櫃子,給西家做個木頭牀,家家戶戶似乎都有他親手做的木質的傢俱。他做起東西來不偷工減料,不管是外形還是質量都讓大家嘖嘖稱讚。

正因爲這樣,四叔成了莊子上頗爲富有的,也是最跟得上潮流的年輕人。年紀輕輕,尚未成家,就成了莊子上第一個買得起電視機的人。雖然電視機是黑白的,而且還是需要電瓶充電的那種,但是當時卻轟動了整個莊子,甚至是附近的莊子。

整個莊子上的人都還沒有看過電視,大家白天忙完了一天的農活,晚上無聊起來就總是湊到四叔家看他的電視。一開始去的人寥寥無幾,因爲大家礙於面子,不好去打擾。可是我看你去了,我也有了好奇心,他看我去了,也蠢蠢欲動起來,這就像一個連鎖反應,你跟着我,我跟着你,一到晚上,整個莊子上的人都陸陸續續不約而同的集中在四叔的院子裏。

四叔也不嫌煩,甚至還很熱心。作爲莊子上第一個有電視機的人,他多少是有些驕傲的。還經常跟大家提前預報要播放哪些好看的電視劇。我清楚地記得看電視的時候黑白的影像總是晃來晃去,模糊不清,很多時候還有大大小小的雪花點在屏幕上飄啊飄,還有些時候看着看着正到精彩處電瓶突然間沒了電,正沉醉在劇情中的大家急得口中罵着娘,還直跺腳。但是我們還是斷斷續續地看完了《小白菜》、《乙未豪客傳奇》、《雪山飛狐》等等那些讓我至今仍懷念的經典的電視劇。

可是,有段時間大家都開始罵四叔。因爲大家去看電視的時候要不他告訴大家電瓶忘記充電了,要不就說哪個頻道停臺了,調出來的全是飛舞的雪花點。大家七嘴八舌地說“不就是有個電視機嗎?有啥了不起的!”“這個小木匠,花花腸子多滴很。”這些很刺耳的話傳到四叔耳朵裏,他乾脆就一不做,二不休,電視再也不給大家看了。

後來我聽爸媽說因爲四叔談對象了,所以不給大家看電視了。我那時候還不知道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但是我也沒怪過四叔,因爲很少去看電視的爸媽告訴我電視機是人家的,人家有權力決定讓不讓大家去看。

雖然四叔不給大家看電視了,但是也並不影響東家西家的去四叔家定做傢俱。他做的傢俱不僅物美,而且價廉,莊子上又沒有競爭對手,大家也沒有機會貨比三家,所以四叔的木匠生意一直很火爆。過了幾年,他把黑白電視機換成了彩色的,家裏還蓋起了二層樓房,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後來我離開了莊子去讀了大學,然後又到外地工作生活,偶爾聽到關於四叔的消息都是他的兒女的。女兒學習很優異,後來考上了大學,畢業後去了城市定居。兒子雖然只是讀了大專,但是和四叔一樣精明能幹,是個生意經,20歲左右的年齡就自己掙錢買了車子。總之一家人的生活一直過得和和美美,熱火朝天。

我以爲四叔早就不做木匠活了,以爲他的手藝活在追求生活品質的年輕人眼裏會變得老土,因此失去了顧客,也以爲老家做傢俱的商家越來越多,在這股巨大的競爭潮流下四叔會放棄自己的老本行。

老爸說四叔一直都在做着自己的老本行,而且還做得風生水起的。他瞅準了時下年輕人喜歡的款式,自己就千方百計地學着做。不僅自己做傢俱,也會從廠家進成品的,都是農村裏比較流行的式樣,自己再各家各戶地跑去安裝。“他的傢俱質量是不錯,家裏有裝修的基本還是找他,人啊,腦瓜子就得靈,還得能幹,肯幹,一輩子肯鑽研。像你四叔這樣,老天爺就會賞口好飯喫。”老爸說起四叔,依然忍不住稱讚。

想一想,我們莊子上像四叔這樣勤勞樸實能幹的農民有很多很多。隨着土地慢慢在農民的眼中失去了分量,面朝黃土背朝天也不再是農民們固定的生活模式,土地也早已不再是父老鄉親們賴以生存的根基,大家都不得不把目光從土地轉移到更廣闊的生存方式上去。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鄉村裏陸陸續續背井離鄉外出打工的鄉親數不勝數,可是四叔卻從沒有動過這樣的腦筋。他一輩子堅守着自己的那份手藝活,並不斷改進創新,提高技藝,憑此撐起了一個紅紅火火的家,也用自己的勤勤懇懇和喫苦耐勞影響着子女們,延續着一份普普通通的幸福。

四叔談不上偉大,他像我們身邊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一樣,甚至像路邊一棵棵的白楊樹,放在大環境中毫不起眼。他們有時候也會有些自私,狹隘,壞心思,可是憑藉自己的本事喫飯,養家,一日三餐,孝敬老人,撫養孩子,把日子過成了簡單而又幸福的模樣。咱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就這樣過,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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