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夜路,不敢放聲高歌

鄭重聲明:文章爲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孩子們睡覺前央求着我講講自己的故事。這個任務自從我開啓日更之後就移交給韓醫生了,他已經連續講了快一百天了,幾乎快江郎才盡了。聽了三個月的爸爸的故事,孩子們對媽媽的故事也好奇極了,爸爸的成長那麼有趣,媽媽的應該也很有趣吧。

可是我似乎沒有韓醫生的記性那麼好,或者普通又安靜的我的成長曆程的確沒有可圈可點的經歷。然而,孩子們期待的眼神逼迫着我的大腦像錄音機的磁帶一樣飛速地倒帶,終於定格在了一個我記憶猶深的夜晚。

那一年,我大概是在讀高二。家離縣城高中大約50公里,我通常一至兩週回家一次。如果是白天,我就自己從下車的地方走回家,如果很不巧是晚上,我只能讓老爸去接我。那時候我們都沒有手機,那天回家之前,我在學校門口的電話亭打了家裏的固定電話,告訴老爸我大概晚上七點鐘左右到公交車站,他高興地說到時候去接我。

我滿懷欣喜地下了車,想着老爸一定是騎着自行車在車站等我。可是,等我下了車,一個人影都沒有。我就近找了一個電話亭,撥通了家裏的電話,根本就沒有人接。心裏頓時七上八下,老爸答應我的事情一般都會做到,而且這麼晚他不可能不會來接我的。猜測着也許他在來的路上,可是又等了快半個小時還是沒看見他的影子。心裏又生氣又擔心,只好硬着頭皮準備一個人回家。

可是,現在想來還是心有餘悸!那是怎樣的一段路啊!我先要經過一個村莊,大約要走上十分鐘,那段公路倒是沒有什麼,兩邊都是住戶,燈火通明。可是,走完村莊的那段路,我就要經過一個有諸多恐怖傳說的荒郊野外,也是從大人口中聽到最多鬼故事發生的地方。那裏大約有五公里的路程,一路上沒有一戶人家,我要穿過一條河,走過一大片墳地,穿過一大片田野才能看到我的村莊。

天哪,就算是現在寫來,依然還殘留着當年毛骨悚然的感覺,那種恐懼感被深深地喚醒!

即使是那個燈火通明的村莊,我的內心依然忐忑不安。農村人一般休息得比較早,近八點鐘,幾乎所有的人家都已經關門閉戶了,只是能從窗戶裏透出點點微光。雖然我在理智上一再告誡自己沒關係,勇敢點,不會有什麼。但是那個時刻,大腦已經無法被理智控制,那些電視裏、書裏看到的恐怖畫面或者悲慘情節爭先恐後地跳入到大腦裏。

當我離開村莊,開始踏入那條最恐怖的小路時,我能感覺到全身的汗毛一根一根地豎起來,身上的冷汗瞬間冒了出來。我真害怕碰到什麼不知名的東西,或者野狗之類的,還或者壞人......這其中任何一種都能讓我魂飛魄散。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用我最快的速度。我唯一感謝的是那晚的月色真好,似乎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圓那麼亮的月亮,它一路追隨着我,黑夜變得沒有那麼詭異和恐怖了。只是我沒有悠閒的心思去欣賞那樣美好的月色,我一直擔心着,緊張着,恐懼着......

忽然,我看到了一個人影朝我快速地移動過來,我覺得我幾乎不能呼吸了,頭皮開始發麻發緊,人緊張得快要暈了過去,腿沉重得彷彿邁不開步子......那一團人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我不敢擡頭看,我只是用眼角的餘光觀察着他的動向:他也在低着頭着急趕路,似乎沒有發覺我似的,從我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他依然沒有擡頭看我,也許他也和我一樣在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我。嚇死我了,只是一個夜晚趕路的人而已。

這場驚嚇之後,我反而放鬆了一點。可是經過那片墳地的時候,我突然感覺我的身後有什麼跟着我,我拔腿就跑,越跑就越覺得那個東西快要碰到到我的腳了,可是又沒有聲音,我不敢回頭看,我不知道是什麼怪東西......我繼續悶着頭往前跑,我一點回頭的勇氣都沒有。等到終於遠離了那片詭異的地方,我也實在跑不動了,於是停下來,鼓足了所有的勇氣回頭去看,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現在想來,多半是人在極度恐懼時產生的幻象吧!

當我走到我家的那塊地時內心稍微放鬆了一些,但是那一塊區域全是大人口中的是非之地,我依然用盡了全身力氣小跑着,縱然我感覺我的頭髮已經在滴水,我的衣服已經溼透,可是出於人的一種本能,我還是要儘快逃離。

我的家是莊子東邊的第一戶,通常當我走過一條小河往左拐到一條大路,再走上五分鐘就能看見家裏鍋屋裏的燈光了。可是媽媽到外地打工去了,那個時間點鍋屋裏是不會有燈光的。不知道老爸到底在哪裏,一路上在我恐懼的時候無數次盼望他會出現在我的視線裏,可是他始終沒有來。那時候對他的生氣已經變成了極度的擔心,不知道老爸會不會出了什麼事情。

那時候他在老家幹着泥瓦匠的活,每天早出晚歸,最盼望的事情就是每週我能回家陪陪他,和他說說話,可是那天一切都那麼反常。

我打開院子的大門,樓上樓下都是黑乎乎的,沒有一點燈光。我大聲地喊着“俺爸”,“俺爸”,也沒有人迴應。堂屋的門是開着的,我從大門口一直喊到堂屋裏,也沒有老爸迴應的聲音。當我打開堂屋的燈,發現老爸竟然在睡覺!在睡覺!在睡覺!

我的眼淚頓時就下來了!老爸大概也察覺到了有人進來,突然一骨碌坐起來,“哎呀,娟子,你咋一個人回來了?現在是幾點了?晚飯你四爹叫我陪他喝喝酒,我喝得有點多了。心想着回來躺一下就去接你,這一躺咋躺到現在了。你看這弄的......”老爸語速極快地解釋着,像極了做錯事的小孩。

我站在那裏委屈得要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一肚子的憤怒!家裏的電話突然響起來,是媽媽打過來的,她說估摸着我該到家裏了。聽到媽媽的聲音,我忍不住在電話裏哭起來,在媽媽的再三追問下,我惡狠狠地控訴了老爸的罪狀。我知道,老爸接電話的時候,媽媽在電話裏狠狠把他數落了一頓。

“該訓,該訓,真是太該訓了!”老爸無比擔心又愧疚地看着我,我破涕爲笑,跟他說,“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你最不靠譜的一次。以後再也不許喝醉酒了。”老爸看我笑了,自己也放鬆下來,又要張羅着給我下麪條。我一邊狼吞虎嚥地喫着他下的麪條,一邊故意誇張語氣把自己走夜路的經歷添油加醋地告訴他,他跟着我的描述不斷地變換着表情,說着,“哎呀,你看……這事兒……都怪我……”那擔心愧疚的神色我至今還記憶猶新。

從那以後,老爸每天還會咂幾口他的小酒,但是真的再也沒有喝醉過。去年回老家的時候,這件事雖然時隔快二十年了,但是老爸依然又再一次提及當年。我已經不記得這是他第多少次重複這件事了,他還是很愧疚,說那是他這輩子做的最對不起我的一件事情。

我早已經不再爲這件事生氣了。當我以媽媽的身份把這個故事再一次完整地給孩子們講述時,講着講着,看着孩子們那清澈的眼神,我深深地明白了深愛着我的老爸作爲父親沒有照顧好自己的女兒,內心裏的那份愧疚該是多麼折磨他。

這樣想着,我覺得作爲女兒,當年的自己真的太自私,太不懂事了。老爸一直深愛着我們的家,拼盡全力地承擔着家裏頂樑柱的責任,勤勤懇懇地持家,養兒育女。我怎麼會因爲他那無心的錯誤去誇大其詞自己的恐懼,還向遠在外地打工的媽媽添油加醋地告狀,以至於讓老爸自責至今。

在那之後,只要我需要老爸去接的時候,下了車我總是能第一時間看到他微笑等待着我的身影。我的人生中似乎再也沒有走過那樣一段恐懼到極致的路,然而多年之後回憶起來,它卻以一種很獨特的方式提醒着我如何學會愛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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