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半月記

這段時間和母親輪流在醫院陪伴父親,早已聽慣了窗外救護車的鳴笛聲和醫生、護士在走廊裏急促的腳步聲。

呼吸科的住院區每天都會有人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到處亂竄的病毒就是“催命符”和“斷腸刀”。不管在醫院走廊還是在電梯裏,經常都能聽到護工、病人家屬談論那些沒搶救過來的人。

患有多種基礎疾病的父親倍受病毒“偏愛”,先後經歷了高燒不退、肺部大面積感染、劇烈咳嗽和心跳加速,算是在鬼門關裏走了一遭,但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病毒感染後造成肺部纖維化這種不可逆的後遺症。

醫院外面則是完全不同的世界,車流和人流匯聚在街面上,不少人都沒戴口罩,火鍋店門口也排着長隊,彷彿肆虐了三年的病毒已經淡出了我們的生活。

伴隨着新年的到來,剛經歷過“集體免疫”和“優勝劣汰”的幸運兒們迫不及待地釋放出壓抑以久的消費熱情和出行熱情,城市的煙火氣越來越濃。

外面的世界是如此荒謬和不真實,熱鬧喧囂的背後到底是鎮定和坦然,還是無助和無奈?只要一想到父親不得不長期忍受新冠後遺症的折磨,我的心就撥涼撥涼的,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這應該也算是一種新冠後遺症吧。

被病毒攻擊過的我更加敏感和焦慮,擔心自己和家人是否能扛得住下一輪,或者再下一輪的殘酷考驗。

有些人在第一輪就被“淘汰出局”了,他們中有年齡大的,也有年齡小的。就是僥倖勝出的人,也不同程度被病毒侵犯過,就算沒留下什麼後遺症,應該也不會很快把這段經歷拋在腦後。

醫院也是缺醫少藥,不僅牀位緊張,而且一些新冠肺炎專用藥和人血白蛋白之類的注射液都需要患者自備。

父親下午剛一住進醫院,主管醫生就告知我要自備某種市場上非常搶手的新冠專用藥,而且最好在一兩天內就能用上。

我當時就很崩潰,醫院都沒辦法搞到的藥,難道病人能有本事搞到?而且還要在那麼短的時間?

但醫院目前的現狀就是這樣窘迫,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難題。我顧不上自己的身體尚處於病毒感染後的恢復狀態,一邊咳嗽,一邊用沙啞的嗓音給同事、親友打電話,向他們詢問快速買藥的渠道。

在打了好幾個小時的求助電話以後,堂妹告訴我,她單位上的同事認識一個專業“黃牛”,保證能在第二天拿到藥,但價格得翻倍。

我欣喜若狂,哪還顧得上什麼價格,馬上就同意了。當堂妹幫我把錢轉給“黃牛”後,後者卻說藥是從河南廠家發貨,要多等一段時間,具體等多久他也不知道。

我心裏頓時一萬隻草泥馬跑過,立馬要堂妹找“黃牛”退款,但後者說已通知廠家發貨,不能退款,要我耐心等待。

藥終於在付款後的第五天到了,但幾十元快遞費還得自己支付。這些乘人之危的“黃牛”也真夠狠的,白白賺了一倍多的藥錢,連快遞費都捨不得出。

當我迫不及待地趕到醫院,把藥遞給主管醫生時,他卻說用藥的黃金時間已過,現在服用意義不大,而且還可能有副作用,父親目前只能繼續進行普通抗感染的治療。

我驚得目瞪口呆,卻又無可奈何,只好把費盡周折買到的藥重新放回包裏。回到病房,正好聽見父親在接以前的同事打來的電話,後者也在住院,希望父親能幫忙找到某種國外的進口藥。

父親苦笑着告訴他,自己都住院好幾天了,也沒有專用藥喫。我聽完他們的對話,心裏沒那麼堵得慌了,原來其他醫院也是這種情況,大家都不容易啊。

又過了幾天,父親抽血檢查白蛋白偏低,主管醫生吩咐得趕緊準備人血白蛋白注射液。我在打了好多個求助電話以後,剛辦完喪事的堂哥(他的父母因爲新冠病毒感染相繼去世)通過自己的渠道在第二天就把五瓶白蛋白注射液送到了醫院,讓我說不出的感動。

雖然醫院不提供冷藏設備,我必須每天從家裏用冰袋裝好一瓶注射液後,再帶過來給父親輸上,但我已經很知足了——能找到藥,還能及時派上用場,沒有浪費時間和金錢。

儘管父親到現在還沒出院,我在照料他的同時還得處理工作上的事情,但通過這半個月來求醫問藥的經歷,我既感受到醫療資源匱乏的無奈,又感受到親情的珍貴。

在強大的病毒面前,我們作爲個體是弱小無力的,但依靠家庭成員之間的關愛和互助,確實能增強自己對抗病毒的信心和決心。

其實比病毒更可怕、更讓人絕望的是親人之間的冷漠和麻木,不僅輕視病毒,也輕視自己和家人的身心健康。生命雖然脆弱,但生命卻需要更多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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