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俊貴之《“愛情”是在異性世界裏尋找那個守護者》

【“愛情”是在異性世界裏尋找那個守護者】

一、愛情就是人性。

也許愛情和藝術所內涵的力是同一種力,在每個人身上是常數。

所以,對藝術天才來說,愛情方面支出過多總是一種浪費。

愛情常常給人一種錯覺,誤以爲對美的肉體的佔有就是對美的佔有。

其實,美怎麼能佔有呢?

美的本性與佔有是格格不入的。

佔有者總是絕望地發現,美仍然在他之外,那樣轉瞬即逝而不可捉摸。

佔有慾是性慾滿足方式的一種錯誤移置,但它確實成了藝術的誘因。

既然不能通過佔有來成爲美的主人,那就通過創造吧。

嚴肅的藝術家決不把精力浪費在徒勞的佔有之舉上面,他致力於捕捉那轉瞬即逝的美,賦予它們以形式,從而實現創造美的崇高使命。

個體發育中性意識與審美心理的同步發生,無論如何要求爲愛情保留一個適當的地位。

誰沒有體驗過愛情所誘發出的對美的嚮往呢?

有些女人身上有一種有靈性的美,她不但有美的形體,而且她自己對大自然和生活的美有一種交感。

當你那樣微妙地對美髮生共鳴時,你從她的神采中看到的恰恰是你對美的全部體驗,而你本來是看不到、甚至把握不住你的體驗的。

這是怎樣的魅力啊,無意識的、因爲難以捕捉和無法表達而令人苦惱的美感,她不是用語言,而是用她的有靈性的美的肉體,用眼睛、表情、姿勢、動作,用那謎樣的微笑替你表達出來,而這一切你都能看到。

這樣的時刻實在太稀少了,它們是愛情中最有價值的東西,所謂愛情的幸福就寓於這些神祕的片刻之中了。也許這已經不是愛情,而是藝術了。

確切地說,愛情不是人性的一個弱點,愛情就是人性,它是兩性關係剖面上的人性。

凡人性所具有的優點和弱點,它都具有。

人性和愛情是註定不能擺脫動物性的根底的。

在人性的國度裏,獸性保持着它世襲的領地,神性卻不斷地開拓新的疆土,大約這就是人性的進步吧。

就讓藝術天才保留他們惡魔似的獸性好啦,這絲毫不會造成人性的退化,這些強有力的拓荒者們,他們每爲人類發現和創造一種嶄新的美,倒確確鑿鑿是在把人性推進一步。

美是什麼呢?

這無底的謎,這無汁的豐乳,這不結果實的花朵,這疲憊香客心中的神廟……

最輕飄、最無質體的幻影成了壓在天才心上最沉重的負擔,他一生都致力於卸掉這個負擔。

爲了賦予沒有意義的人生以一種意義,天才致力於使虛無獲得實體,使不可能成爲可能。

美的創造中分娩的陣痛原來是天才替人類的原罪受罰,天才的痛苦是人生悲劇的形而上本質的顯現。

二、愛情是兩個整體的人之間的情感關係。

在這個情感關係中,兩人的人生觀是否相洽,相洽到什麼程度,一定會發生重要的作用。

所謂高質量的愛情,一個必要條件是相洽的程度高。

但是,愛情又不只是人生觀相洽的事情,相洽是必要條件,不是充分條件。

在愛情的發生中,性吸引和審美方面的強烈感受往往起着更重要的作用。

如果男人和女人之間不再信任和關心彼此的靈魂,肉體徒然親近,靈魂終是陌生,他們就真正成了大地上無家可歸的孤魂了。

如果亞當和夏娃互相不再有真情甚至不再指望真情,他們纔是真正被逐出了伊甸園。

在精神的、形而上的層面上,愛情是爲自己的孤獨尋找一個守護者。

在世俗的、形而下的層面上,愛情又是由性慾發動的對異性的愛慕。

現實中的愛情是這兩種衝動的混合,表現爲在異性世界裏尋找那個守護者。

在異性世界裏尋找是必然的,找到誰則是偶然的。

當一個人不只是把另一個人作爲一個異性來愛慕,而且認定他就是那個守護者之時,這就已經是愛情而不僅僅是情慾了。

愛情與情慾的區別就在於是否包含了這一至關重要的認定。

也許愛情的困難在於,它要把性質截然不同的兩種東西結合在一起,反而使它們混淆不清了。

假如一個人看清了那種形而上的孤獨是不可能靠性愛解除的,於是乾脆放棄這徒勞的努力,把孤獨收歸己有,對異性只以情慾相求,會如何呢?

把性與愛拉扯在一起,使性也變得沉重了。

那麼,把性和愛分開,不再讓它宣告愛或不愛,使它成爲一種中性的東西,是否輕鬆得多?

事實證明,結果往往是更加失落,在無愛的性亂中,被排除在外的靈魂愈發成了無家可歸的孤魂。

人有靈魂,靈魂必尋求愛,這注定了人不可能回到純粹的動物狀態。

那麼,承受性與愛的悖論便是人的無可避免的命運了。

愛情是人生最美麗的夢。

倘用理性的刀刃去解析夢,再美麗的夢也會失去它的美。

弗洛伊德對夢和性意識的解析就破壞了不少生活的詩意。

當然還有另一種情況:生活本身使夢破滅了,這時候,對夢作理性的反省,認清它的美的虛幻,其實是一種解脫的手段。我相信毛姆就屬於這種情況。

事實上,世上確無命定姻緣,男女之愛充滿着偶然和變易的因素,造成了無數恩怨。

因此,愛情上的理想主義是很難堅持到底的。

多數人由於自身經驗的教訓,會變得實際起來,唯求安寧,把注意力轉向實利或事功。

那些極執著的理想主義者往往會受幻滅感所驅,由情入空,走向虛無主義,如拜倫一樣玩世不恭,或如賈寶玉一樣看破紅塵。

一切迷戀都憑藉幻覺,一切理解都包含誤解,一切忠誠都指望報答,一切犧牲都附有條件。

可能性是人生魅力的重要源泉。

如果因爲有了愛侶,結了婚,就不再可能與別的可愛的異性相遇,人生未免太乏味了。

但是,如果你真正善於欣賞可能性的魅力,你就不會懷着一種怕錯過什麼的急迫心理,總是想要把可能性立即兌現爲某種現實性。

因爲這樣做的結果,你表面上似乎得到了許多,實際上卻是親手扼殺了你的人生中一種最美好的可能性。

在你與一切異性的關係之中,不再有產生真正的愛情的可能性,只剩下了唯一的現實性——上牀。

性是愛侶之間示愛的最熱烈也最恰當的語言,對於他們來說,貞潔之所以必要,是爲了保護這語言,不讓它被污染從而喪失了示愛的功能。

所以,如果一個人真的在愛,他就應該自願地保持貞潔。

反過來說,自願的貞潔也就能夠證明他在愛。

三、爲愛築一個好巢。

婚姻有何必要?

我的回答是:爲愛築一個好巢。

愛情是一隻鳥兒在天空飛翔。它自由,但也需要棲息;它空靈,但也需要踏實;它嬌弱,因此需要保護;它任性,因此需要訓導。

婚姻所提供的,正是棲息、踏實、保護和訓導。

鳥兒總在空中飛,會疲憊、恐慌,會累死,愛情也是如此。

當然,築一個好巢不容易,要學鳥兒築巢的勤勉、細緻和耐心。

結婚是神聖的命名。是否在教堂裏舉行婚禮,這並不重要。蒼天之下,命名永是神聖的儀式。

“妻子”的含義就是“自己的女人”,“丈夫”的含義就是“自己的男人”,對此命名當知敬畏。沒有終身相愛的決心,不可妄稱夫妻。

有此決心,一旦結爲夫妻,不可輕易傷害自己的女人和自己的男人,使這神聖的命名蒙羞。

聖經記載,上帝用亞當身上的肋骨造成一個女人,於是世上有了第一對夫婦。

據說這一傳說貶低了女性。可是,亞當說得明白:“這是我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今天有多少丈夫能像亞當那樣,把妻子帶到上帝面前,問心無愧地說出這話呢?

在一次長途旅行中,最好是有一位稱心的旅伴,其次好是沒有旅伴,最壞是有一個不稱心的旅伴。

婚姻同樣如此。

夫妻恩愛,攜手走人生之旅,當然是幸運的。

如果做不到,獨身前行,雖然孤單,卻也清靜,不算什麼大不幸。

最不幸的是兩人明明彼此厭煩,偏要朝夕相處,把一個沒有愛情的婚姻維持到底。

一個年輕人說:寧要浪漫的愛情,不要平庸的婚姻;

人到中年後他說:寧要平靜的婚姻,不要動盪的愛情;

說得都對。生命的不同季節,生命的願望也不同。

愛情大抵要死要活,婚姻大抵不死不活。

夫妻容易發生爭吵,因爲親近之人往往挑剔。

當然也有不爭吵的夫妻,情況可能有二。

一是,雙方或其中一方內心已足夠疏遠,到了不屑於挑剔的程度。

二是,雙方或其中一方有足夠好的教養,擺脫了對親近者挑剔的本能邏輯。

對親近者挑剔是一種本能,而警惕這種本能,做到對親近者不挑剔,則是一種教養。

愛情是尋找靈魂的親人。婚姻是結爲肉體的親人。

在性行爲中,雙方的身體達到了親暱的極限。

但是,一對男女通過做愛永遠不能成爲血緣意義上的親人,惟有通過生育,才能開創出一個新的血緣關係。

在孩子身上,雙親的血流在一起,兩支本無聯繫的血脈聯結成親緣,從此生生不息,延續久遠。

正是憑藉孩子,夫妻之愛在血緣意義上也成爲了親情。

性本能分兩個層次。

淺層次是快樂本能,即男歡女愛。

直到孩子出生,一直潛伏着的深層次才顯現出來,那便是種屬本能,它以勢不可擋的力量覺醒了,使我們感受到巨大的幸福。

這是大自然的狡計,讓你男歡女愛,讓你貪圖快樂,結果弄出來了一個孩子,接着就讓你辛苦,還讓你感到這辛苦是更大的快樂。

不過,就算是中了大自然的狡計,那快樂卻是實實在在的,是生命根底裏的快樂,而做一回大自然的工具也不算什麼恥辱。

從生命的角度看,世上有什麼事業比種屬延續更偉大?

爲人父母讓我們體會到,生命既是巨大的喜悅,也是偉大的事業。

丁俊貴

2023年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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