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俊貴之《人生有幾多追求,人生有幾多夢幻》

【人生有幾多追求,人生有幾多夢幻】

一、做情緒的主人。

人之常情是喜歡接近成功的人、走運的人,而避開失敗的人、倒黴的人。

這倒未必出於趨炎附勢的算計,毋寧說是出於趨樂避苦的本能。

成功者的四周洋溢着一種歡快的氣氛,進入這氛圍似乎便分享了他的歡快。

相反,失敗者即使不累及旁人,他的那一種晦氣也夠令人感到壓抑了。

每個人自己的煩惱已經嫌多了,誰又願意再去分擔別人的煩惱呢?

當我們被人誣衊,加以莫須有的罪名時,我們憤怒了。

當我們被人擊中要害,指出確實有的污點時,我們更加憤怒了。

幸運者對別人的不幸或者同情,或者隔膜,但是,比兩者更強烈的也許是僥倖:幸虧遭災的不是我。

不幸者對別人的幸運或者羨慕,或者冷淡,但是,比兩者更強烈的也許是委屈:爲何遭災的偏是我。

不幸者需要同伴。

當我們獨自受難時,我們會感到不能忍受命運的不公正甚於不能忍受苦難的命運本身。

相反,受難者人數的增加彷彿減輕了不公正的程度。

我們對於個別人死於非命總是惋嘆良久,對於成批殺人的戰爭卻往往無動於衷。

仔細分析起來,同病相憐的實質未必是不幸者的彼此同情,而更是不幸者各以他人的不幸爲自己的安慰,亦即幸災樂禍。

這當然是愚蠢的。不過,無可告慰的不幸者有權得到安慰,哪怕是愚蠢的安慰。

當你做一件事,完全預料到它的壞結果之時,或者完全預料不到它的壞結果之時,壞結果發生了,你不會內疚。因爲在前者,你可以承擔責任,在後者,你可以推卸責任。

內疚發生在對壞結果有所預感但又希望避免的情形下,那時候,你既不能承擔責任,因爲你本來是想要避免的,又不能推卸責任,因爲你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存心傷害一個人,或一個必須的正當行爲無意中傷害一個人,都不會內疚。只有一個本身非必須且可非議的行爲無意中傷害一個人,纔會內疚。

我們每一個人,至少在某個時刻,例如在發怒時,都是一個病人。如果我們能夠這樣去看別人,尤其是自己的親人,許多衝突都可化解。

買了一張書桌,擡回家,才發現桌面上劃破了一塊。於是,幾個鐘點內,老是看見這斑點,老是想着這斑點。整張桌子不見了,濃縮成了這一個斑點。當它不屬於你時,你對斑點視而不見,那是一個可以忽略不計的小缺點。一旦它屬於你,就是怎麼也看不順眼的致命弱點了。

對物如此,對人是否也如此呢?

一個幼兒摔倒在地,自己爬了起來。他突然看見媽媽,就重新擺出摔倒的姿勢,放聲大哭。

我們成年人何嘗不是如此。試想種種強烈的情緒,憤怒或痛苦的姿態,如果沒有觀衆在場,其中有多少能堅持下去?

一個人不到老態龍鍾,行將就木,決不肯承認自己老。

如果有誰自言其老,千萬不要認真附和,那樣必定會大大掃他的興。

其實他內心未必當真覺得自己老,纔能有這份自言其老的自信。

中年與老年之間實在也沒有明確的分界線。

我們二十來歲時覺得四五十歲的人老了,自己到了四五十歲,又會覺得四五十歲並不老,六七十歲纔是老人。

我們不斷地把老年的起點往後推移,以便保持自己不老的記錄。

因此,當死神來臨時,我們總是感到突然和委屈:還沒有老,怎麼就要死了?

二、人應當學會自愛。

“健康的自私”源於力量和豐裕,它強納萬物於自己,再使它們從自己退湧,作爲愛的贈禮。

“病態的自私”卻源於貧乏,“貧乏而飢餓,總想着偷竊”。唯利是圖正是靈魂衰弱乃至喪失的表現。

“健康的自私”更是反對所謂“無私”的說教的。

它是健康的肉體和強力的靈魂的自我享樂。

它憎恨一切自我貶抑的奴隸性,唾棄一切種類的奴隸。

人應當學會自愛。人必須學會以一種完好無損健康的愛來愛自己,這樣他才能耐心自守,不至於神不守舍。

一個人不愛自己,甚至厭惡自己,單獨自處就感到無聊,他怎麼會有出息,又怎麼能活得輕鬆?

自愛不是罪過,自己不該是一個可厭的對象。

誰想變得像鳥兒一樣輕快,他就必須愛自己。

我們應該自由無畏地在無辜的自私中自我成長和繁榮。

每一個想變得自由的人,都必須通過自己來實現,自由不會如同一件神奇的禮物自動投入任何人的懷抱。

達到自由的證據是什麼呢?

就是“不再羞於自己”。

“高貴”的標誌是:不怕面對自己,從自己不期待任何羞恥之事,無憂無慮地飛翔,任我們被驅向何方。

一個人之所以不愛自己,甚至厭煩自己,是由於缺乏性靈即精神性。

這樣的人不夠有性靈以自歡愉,卻又有足夠的教養明白這一點,於是無聊,煩悶,根本羞於他自己的生存,希望在瑣碎日常工作中忘掉這個空虛的自我。這種人最需要道德。

所以,對於精神的懼怕,加於精神的報復。這種有驅動力的惡習多麼經常地成爲道德的根柢,成爲道德本身。

對於這種靈魂空虛的人,倒不妨說:“你們覺得自己是一個這麼無聊的或可惡的對象嗎?那就多爲他人想,少爲你們自己想吧。”

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無論如何不是一個可愛的人,他既不可能得到別人的愛,也不可能真正愛別人。

有誰憎恨自己,我們當知畏懼,因爲我們會成爲他的怨毒和憎恨的犧牲品。

他帶着他對自己的怨恨到旁人那裏去,就算他是去行善的吧,他的怨恨也會在他的每一件善行裏顯露出來,加人以損傷。受惠於一個自怨自艾的人,還有比這更叫人不舒服的事嗎?

善人首先得對自己懷有善意,否則他對旁人的所謂善意善行必是不誠懇的,虛假的。

一個人必須堅強地用自己的雙腿站立,否則他根本不能愛。

給人以生命歡樂的人,必是自己充滿着生命歡樂的人。

自愛者才能愛人,富裕者才能饋贈。

人格的缺陷到處都造成惡果;一種軟弱、陰鬱、死氣沉沉、自我貶抑和自我否定的人格不再適合於任何美好的事物。

偉大的問題總是要求偉大的愛,唯有堅強、成熟、沉着、堅定自立的心靈才能負此重任。

三、孤獨是一種愛。

孤獨與創造,孰爲因果?

也許是互爲因果。

一個疏於交往的人會更多地關注自己的內心世界;一個人專注於創造也會導致人際關係的疏遠。

那些不幸的天才,他們最大的不幸並不在於無人理解。

因爲精神上的孤獨是可以用創造來安慰的,而恰恰在於得不到普通的人間溫暖,活着時就成了被人羣遺棄的孤魂。

你與你的親人、友人、熟人、同時代人一起穿過歲月,你看見他們在你的周圍成長和衰老。

可是,你自己依然是在孤獨中成長和衰老的,你的每一個生命年代僅僅屬於你,你必須獨自承擔歲月在你的心靈上和身體上的刻痕。

和別人混在一起時,我向往孤獨。

孤獨時,我又嚮往看到我的同類。

但解除孤獨畢竟只能靠相愛相知的人,其餘的人擾亂了孤獨,反而使人更感孤獨,猶如一種官能,因爲受到刺激而更加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孤獨和喧囂都難以忍受。如果一定要忍受,我寧可選擇孤獨。

學會孤獨,學會與自己交談,聽自己說話,就這樣去學會深刻。

當然前提是:如果孤獨是可以學會的話。

孤僻屬於弱者,孤獨屬於強者。

兩者都不合羣,但前者是因爲懼怕受到傷害,後者是因爲精神上的超羣卓絕。

孤獨是因爲內容獨特而不能交流,孤僻卻並無獨特的內容,只是因爲性格的疾病而使交流發生障礙。

一個特立獨行的人而又不陷於孤獨,這怎麼可能呢?

然而,儘管註定孤獨,仍然會感覺到孤獨的可怕和難以忍受。

上帝給了他一個與衆不同的靈魂,卻又賦予他與普通人一樣的對於人間溫暖的需要,這正是悲劇性之所在。

越是豐盈的靈魂,往往越能敏銳地意識到殘缺,有越強烈的孤獨感。

在內在豐盈的襯照下,方見人生的缺憾。

反之,不諳孤獨也許正意味着內在的貧乏。

孤獨者必不合時宜。

然而,一切都可以成爲時髦,包括孤獨。

凡人羣聚集之處,必有孤獨。

我懷着我的孤獨,離開人羣,來到郊外。

我的孤獨帶着如此濃烈的愛意,愛着田野裏的花朵、小草、樹木和河流。

原來,孤獨也是一種愛。

由於懷着愛的希望,孤獨纔是可以忍受的,甚至是甜蜜的。

當我獨自在田野裏徘徊時,那些花朵、小草、樹木、河流之所以能給我以慰藉,正是因爲我隱約預感到,我可能會和另一個同樣愛它們的靈魂相遇。

孤獨是人的宿命,它基於這樣一個事實:我們每個人都是這世界上一個旋生旋滅的偶然存在,從無中來,又要回到無中去,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夠改變我們的這個命運。

是的,甚至連愛也不能。

凡是領悟人生這樣一種根本性孤獨的人,便已經站到了一切人間歡愛的上方,愛得最熱烈時也不會做愛的奴隸。

愛可以撫慰孤獨,卻不能也不該消除孤獨。

如果愛妄圖消除孤獨,就會失去分寸,走向反面。

分寸感是成熟的愛的標誌,它懂得遵守人與人之間必要的距離,這個距離意味着對於對方作爲獨立人格的尊重,包括尊重對方獨處的權利。

人在世上是需要有一個伴的。

有人在生活上疼你,終歸比沒有好。

至於精神上的幸福,這隻能靠你自己,永遠如此。

只要你心中的那個美好的天地完好無損,那塊新大陸常新,就沒有人能奪走你的幸福。

孤獨源於愛,無愛的人不會孤獨。

也許孤獨是愛的最意味深長的贈品,受此贈禮的人從此學會了愛自己,也學會了理解別的孤獨的靈魂和深藏於它們之中的深邃的愛,從而爲自己建立了一個珍貴的精神世界。

四、追求靈魂的純淨。

有人具有追求地位的本能,但同任何其他本能相比,具有此種本能已經是地位高的標誌;

有人樂於懷有細膩微妙的崇敬之情,並由此可推斷出他們的出身和習慣都很高貴。

靈魂的純淨、善良和高尚,根據追求地位的本能,來判斷具有最高的地位,但卻尚未受到令人敬畏的權威的保護。

這種東西就好像一顆活的試金石,普普通通,尚未被人發現,且具有試探性質,或許有意蒙着一層面紗,做了僞裝。

致力於考察靈魂的人,可利用這種手法的許多變形來尊崇的本能來檢驗它。

差別造成仇恨,若把某一神聖的器皿、某一密閉神龕中的珠寶、某一部關於人類命運的書籍放在這一本能之前,則許多粗俗的本性便會像髒水那樣突然湧現出來;

而另一方面,則會有不由自主的緘默、猶豫的目光和一切手勢皆停止,由此而表明靈魂真切地感受到了最值得尊敬的東西。

1、深刻的痛苦使人高貴。

每個深深遭受過痛苦的人,會從理智上變得桀驁不馴和懷有厭惡之情,這幾乎決定了人們的地位等級,決定了人們能多麼深地忍受痛苦。

一件使人膽寒的確定無疑的事是,他因此而會受到徹底的影響,並被打上深深的烙印,在經歷過痛苦之後,他比最機靈、最聰明的人懂得更多,也熟悉和“通曉”了許多遙遠而可怕的世界,而“你對這些世界卻一無所知”。

深深的痛苦可以使人高貴,可以把人與人區別開來。最爲精緻的僞裝形式之一,就是伊壁鳩魯學說,連同某種無拘束的炫耀性趣味,伊壁鳩魯主義者是利用快樂的“快樂的人”,因爲他們由於快樂而被誤解——他們希望被誤解。

還有一些利用科學的“科學家”,因爲科學而顯示出快樂的外表,因爲科學性而得出一個人是膚淺的這一結論,他們希望把人引入歧途,以得出錯誤的結論。

還有一些奔放不羈的傲慢之人,他們想要掩蓋和否認他們具有破碎的、不可救藥的高傲心靈;偶爾愚蠢本身就是不幸的、過於自信的知識面具。

由此可以認爲,尊崇這一“面具”,不在錯誤的地方利用心理學和好奇心,是較爲高雅的人性的一部分。

2、人與人的區別。

把兩個人區分開來的,是不同的純潔感和標準。

這與他們的全部真誠和相互幫助又有什麼關係?

這與他們的全部相互友好又有什麼關係?

事實依然是:他們“彼此聞不出對方的味兒”!

追求純潔的最高本能,使受這種本性影響的人成爲一個聖人,並處於最爲奇特和最爲危險的孤立境地,而這正是這種本能的神聖之處和最高的精神化。

沐浴時感覺到無法形容的快樂,心中懷有熱望和渴求,不斷迫使靈魂走出黑夜,並進入明媚的早晨,擺脫憂鬱,擺脫“苦惱”,進入晴朗、明亮、深邃和高雅的境界。

也恰如這樣一種傾向區別於其他傾向那樣。它也把人與人區別開來。

這位聖人可憐的是污穢的人性,太過人性。

而假如可憐本身被他認爲是不純潔的,是污穢的,那就有水平和高度了。

3、高貴的標誌。

高貴的標誌是,從未想到過要把我們的義務降格爲對每個人承擔的義務;不願放棄或與他人分享我們的責任。

把我們的特權和行使特權視爲我們的義務。

一個人若想要成就一番偉業,便會把在路上遇到的每一個人,看成是有利於自己前進的手段,或看成是阻礙自己前進的障礙,或看成是暫時的歇腳處。

也只有在他得到了提升和享有支配地位之後,他纔有可能以獨特而傲慢方式,對同胞表示出慷慨大度。

在此之前,感到不耐煩和意識到自己不得不經常上演喜劇,因爲即便是奮爭也是一場喜劇,也會像每種手段那樣掩蓋目的。

會破壞與他人的所有交往,因爲這種人熟悉孤獨中最有毒的東西。

4、等待者的問題。

要有好機會,要具備許多不可預料的因素,這樣,將問題的解決擱置起來的高等人,纔會在適當的時刻採取行動,或者說纔會有“爆發”。

通常不會發生這種情況:在世界的一切角落,都會有人坐着在等待,他們不知道自己將等到何時,更不知道自己將空等一場。

偶爾,也會聽到起牀號,也會出現“准許”採取行動的機會,但往往都來得太遲了。

最美好的青春年華和採取行動的力量,已在坐着不動中耗竭了;多少人想“跳起來”時才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四肢已經麻木,精神也太過沉重。

他自言自語道:“太遲了!”他已沒有了自信,自此以後永遠廢了。

就天才而言,“沒有手的拉斐爾”也許並不是例外,而是普遍情況,但誰又說得清呢?

或許天才根本就不是那麼罕見,而罕見的是那五百隻手,天才需要五百隻手來對“合適的時機”施行暴政,來抓住時機。

5、學會讚揚。

如果真的想要讚揚,那有意見不一致的地方讚揚纔是一種精巧、又高貴的自我剋制,否則實際上便會讚揚自己,這與高雅趣味是背道而馳的。

毫無疑問,上述自我剋制提供了不斷被誤解的極好機會和誘因。

要想能使自己具有這種真正的趣味和道德,就一定不要生活在智力低下的人當中,而要生活在這樣的人當中,這些人高雅的誤解和錯誤會引人發笑,否則就將不得不付出高昂的代價。

“他讚揚我,所以他也就承認我是正確的”這種愚蠢的推理方法,將會毀掉我們這些遁世者的一半生命,因爲由此我們也將與傻瓜爲鄰,與傻瓜爲伴。

丁俊貴

2023年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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