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文學史》第七章 現代文學20~加繆

加繆

加繆死於車禍。在此之前,他也是一位成熟有地位的作家,也是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不過我們總覺得加繆志業未成。

加繆坦承不信教,不過他的憤怒會讓人想起約伯的問天、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以及史上很多的事例: 上帝爲全能又善良,則其存在如何解釋得了人類社會不當受苦而受苦的情況?

這種問天或指控,很清楚的出現在加繆最富雄心——如果長度可以算是雄心的體現——的小說中。《鼠疫》裏有一景: 一位教士徵引正統基督教說法來回答上述的難題,不過聽的人並未心服口服。加繆堅稱本書爲歷史而非小說,其內容是由一位第一人稱的醫生所述,他目睹鼠疫發生,施虐一座小鎮,使之必須與國中其他地區隔離。

疾病在小說的背景發生、惡化,然後逐漸消退,人們便在其中扮演各自扮演的不同角色,從犧牲奉獻到無法無天,不顧別人死活的都有。有些批評家認爲這本書是現代世界難得一見的寓言之作,帶來瘟疫的鼠輩正是納粹黨,而隔離的小鎮不是法國,便是納粹佔領下的歐洲。雖然如此,加繆的小說,卻不是任何基本特徵都吻合史實,硬要比附,無異緣木求魚。在小說裏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人,也無一真的站在鼠輩一邊,很不幸的,納粹控制下的法國,情形並非如此。

加繆的第1一部長篇是《局外人》,出版於1942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問題便存乎這本書中。和《卡拉馬佐兄弟》一樣,書裏有人遇到槍殺,同樣有位無辜的人,因此荒唐得背叛有罪。德米特洛未犯殺父之罪,不過一連串事情隱指他爲兇手,而他也因此判刑定罪。《局外人》的主角莫爾索倒真的犯有謀殺之罪,不過我們可以說這是無心之過,那把阿拉伯刀在正午烈日下閃閃發亮,虎視眈眈,莫爾索隨手扣發衣袋內的左輪,幾乎是一種本能上的反射動作。

從法律上講,莫爾索應獲判無罪,因爲他是自衛殺人。他所以令人起疑,憤憤難忍,原因出在態度上:  他隨時都像是要揭開常情習俗的表裏不一,令人倍感威脅。他所犯的第一個錯誤是在母親的葬禮上沒有掉下一滴淚,社會可以入人於罪,可是社會不瞭解這個年輕人,不會向流俗低頭,他像是個異鄉人,因爲行爲怪異而被判死刑,不過他也因此反求諸己,好像從來沒有自我反省過一般。他從痛苦的沉思中醒過來時,仍然不願臣服在命運之下,但此時他內心留過一絲喜悅,感受到自然界溫柔的冷漠,夜空繁星萬點,夜色中飄來芳香,而空氣帶着鹹鹹的味道。

這位主角從前的態度是什麼事都“沒有道理,無關緊要”。《局外人》大獲成功,此一態度是根本原因,傳統習俗忸怩作態,卻是社會蕭牆內穩定進步的動力。異鄉人不瞭解、不尊敬又不順服傳統因襲,難免變成疏離或逃避型青年的典範,就好比在時地的可能性限制之下,他也不再隨俗波動。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正不知有多少繆沙德在人間浮沉。

同樣出版於1942年的《西西弗斯的神話》,以較理論的方式重述了《局外人》用小說傳遞的訊息,西西弗斯觸犯衆神,受罰做徒勞無功的苦功。對加繆來講,這是荒謬英雄的原型,不過就某種意義而言,他的西西弗斯並未受到懲罰,他知道工作不會有任何結果,推上山頂的巨石難免掉到山腳,乾脆以愉快的心情來重複這件工作。應該汲取的教訓是: 要當個快樂的西西弗斯

加繆在行動中發現快樂和世界完全而且完美的結合在一起時,樂已在其中矣。不過還是有個問題不請自來,在一個沒有神的宇宙,任何事情都可以做,也就是說在一個人不會因恐懼報應而畏首不前的宇宙裏,難道人真的可以爲所欲爲嗎?加繆分別用小說、散文和戲劇來追索這個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問題,最後他得到一個結論: 人處於人際之間,可能會犯罪

1959年的《墮落》再度探討罪與自由幅度的問題,也再度讓我們想到《卡拉馬佐夫兄弟》一書,尤其是有關宗教大法官一章。身兼敘述者的主角自稱“悔罪法官”,他在爲自憐虛榮的一生告解: “我,我,我就是我一生的重複。”虛榮導致心口不一,因爲自行創造的自我形象,會維護自己的角色,也會要求別人肯定此一角色。

就社會期望而言,此一形象越顯得正直,想贏得的喝彩聲就會越多,然而沐浴在掌聲和溫馨中的個人,卻可能會處身於和形象相抵的現實中,而繼續靠着謊言生活,扮演一半自加另一半他人所加的角色,這種情況會不斷造成事故,直到擾亂了平靜的心池爲止。

這本小說裏的我並非單指一人,實指我們。一般而言,這種情形也可用來理解加繆典型的角色,雖然如此,這種角色仍然栩栩如生,即興喜劇裏的小丑或上場角色,一般都已經過大而化之的處理。在加繆的小說裏,要看到這種人並不容易,但這些角色仍然擁抱整個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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