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八道】空山新雨後

今天是秋分,太陽直射赤道,全球晝夜平分。以前上學的時候還常常感嘆:從此故鄉再無春秋,唯有酷暑寒冬。而現在家是什麼呢?是留在回憶裏野樹林裏的野果,是田壟上挖去泡水解火的蒲公英,是剛刨出泥土裏鮮嫩的花生豆。

今天在省圖旁的路上,依舊看到了那個賣甜甜圈的婦女。剛好是正午飯時,她啃在嘴裏的只是一塊饅頭。在城市的街頭總會見到糖炒栗子的推車,很多人喜歡喫,但是我從來不喫。很多人會說你們那兒漫山遍野都是這東西,早就喫膩了吧。其實每每碰到我眼前總會浮現:在這個季節的栗子樹林裏,在山地裏摸爬了一輩子的老農民拿竹竿捶着枝頭咧嘴的慄蓬。在樹底下,彎腰拾撿板栗的婦女提着袋子,他們的手上早就有了厚厚的繭子,慄蓬刺的針扎早就沒有了感覺。

秋季的確是豐收的季節,但我更願意說這是一個瘋狂的季節。晚上趕回家,還要趕快用機器將慄籽兒和慄蓬分離,現在省勁兒多了。以前都是用手一個個的剝開。打回來的栗子要趕快剝完,因爲不知道明天是個怎麼樣的行情,一大早趕快拉去賣了。就這樣緊張的忙碌四十多天,年復一年。

真正瘋狂的是價格,用雙手在土地裏扒拉的父輩,受控於瘋狂波動的市場。西邊兒這些個鄉鎮的農民們,在這四十多天裏精神兒弦沒有不緊繃繃的,因爲手裏的栗子或者說一年的血汗可能一日三漲也可能一日三跳水。價格低賤不是最壞的結果,收購販子停止收購對於父輩纔是最大的痛。

漫山遍野的栗子樹,其實家裏邊很少喫。這是農民家裏纔有的奇觀,甚至於貪喫的小妹吃了一兩粒栗子,還會引來父母的呵斥。一年到頭來只記得家裏只會留一點點栗子到春節前後做熬粥材料,還有就是留一點兒給城裏回來的親戚們喫個稀罕。剩下的都凝結着點點滴滴的血汗,如果刨去肥料、人工等費用,真個剝削個乾乾淨淨。想起白居易的《賣炭翁》: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

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

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

夜來城外一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

牛困人飢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

翩翩兩騎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

手把文書口稱敕,回車叱牛牽向北。

一車炭,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

半匹紅綃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

越來越多的父輩都去了山外邊打工,只在秋天收穫之時回來,這是一年最要命的季節。而很多年輕人都已經承受不住這樣的重體力勞動,乾脆就不回來。在工地上的一年,收入已經大大超過靠天靠地長出來的那點板栗。而我這樣的大學生,久不勞作,在板栗收穫的季節,在樹下彎腰撿三天腰疼的直不起來,汗水直往眼睛裏鑽。

今天是國家首個農民豐收日,真是一個舉國歡慶的日子。然而心裏邊莫名心酸,七月份回去的時候,在家裏挑了三天水,打農藥。碰到鄰里嬸子們的眼神,我知道我回不來了。又是一年大旱,樹葉子都耷拉了,人缺水蔫兒樹缺水也蔫兒,果子長不成,全是空蓬,又不像棉花一樣可以掐尖兒。

我吸食父輩的血汗,像一顆蒲公英的種子一樣,飄進了這座城市。哦,中國從來不缺人,尤其是如你我這般人。工作多多少少並不是我們想象的那個樣子,如果那天接輔導員電話推薦我去做就業助理的時候,堅定地告訴她我在準備考研,會不會是現在是另一種結果。這一切,都只能胡思亂想罷了。在面前,就算再,即使在心裏,也要忍住,不是嗎?因爲我們只是底層的螻蟻。

《雪國列車》裏爲了保證列車內人數的穩定,底層被攪動並自相殘殺。最近看了《人類清除計劃》,清洗日那一天無論做什麼都將無罪。第四部才揭示了真相:資源總是分佈不均,國家要通過合法的“清洗日”合法的殺死貧困人口和社會累贅。“清洗日”不是洗滌靈魂,而是洗掉靈魂。

以前沒有天台一杯酒解決不了的問題,然而我卻越來越焦慮。我們中國人少不了的便是苦中作樂的精神,說好聽一點是樂觀是豁達。然後我們安慰自己,既然改變不了世界,那我們只能改變我們自己的態度。

最後,也只能苦中作樂了:

空山新雨後,唯有橫仿痛。

欲窮千里目,唯有橫仿痛。

爺孃聞女來,唯有橫妨痛。

洞房花燭夜,唯有橫妨痛。

風蕭蕭兮易水寒,恐怕唯有橫妨痛。

兩隻黃鸝鳴翠柳,笑談唯有橫妨痛。

人生在世不如意,你看唯有橫妨痛。

天生我材必有用,不如唯有橫妨痛。

橫妨痛來幾時休,不如自掛東南枝。

我坐在閱覽室裏,五六排桌子之外的大叔像豬一樣打着呼嚕。你說我這暴脾氣,真想上去給他拳打腳踢一番。後來想了想對自己說:嗐,算了,今天又不是清洗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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