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面孔下最深處的柔情——《阿長與〈山海經〉》課堂實錄及評點

冷峻面孔下最深處的柔情

——《阿長與〈山海經〉》課堂實錄及評點

執教:熊芳芳

學生:浙江永嘉橋頭中學初二年級學生

師:同學們好!

生:老師好!

師:這節課呢我們不用課件,大家享受紙墨年華,我呢就忍受我的粉筆生涯,好不好?

生(齊踊躍地):好!

師(笑):好,我們過一種低碳環保的生活。據說這篇文章大家已經學過了對嗎?

生(齊):對!

師:嗯,經典值不值得重讀?

生(齊):值得!

師:很好,因爲經典會常讀常新。那麼,我們今天就來重讀《阿長與山海經》(板書課題)。這篇文章回憶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生1:阿長。

生2:保姆阿長。

師:嗯,保姆阿長。題目寫着“阿長與山海經”,其實文章當中與阿長髮生聯繫的事物還有很多,對不對?

生:是。

師:與阿長髮生聯繫的事物,還有很多,不只是《山海經》。我們來一一梳理。

(生七嘴八舌)

師:等一等,先找到頭緒,作者最初提到的與阿長有聯繫的事物,是什麼?

一男孩:阿長喜歡切切察察。

師:很好,阿長喜歡切切察察,作者便認爲家裏的什麼事情跟阿長有聯繫?

男孩:作者家裏曾經發生過一些小風波,他認爲和阿長的這些切切察察有關係。

師:太棒了!阿長與小風波(板書: 阿長與小風波)。似乎家裏的小風波都因阿長而起,看起來阿長像個長舌婦。好,這是第一個跟阿長有聯繫的事物。接下來呢?還有哪些事物跟阿長有聯繫呢?

生:阿長的睡姿。

師:能不能也用這種並列短語的形式說?阿長與……?

(生說不出。)

師:暫時表達不出來,誰幫他?(將話筒遞向後面一女生)美女救英雄!

女孩(笑):阿長與睡姿醜。

師:“睡姿醜”是事物嗎?阿長的睡姿直接影響到的是誰?

生:迅哥兒。

生:“我”。

師:她跟“我”在搶什麼東西?

生:牀位。

師:很好。阿長與牀位(板書:阿長與牀位)。阿長是一個保姆,是一個僕人,而魯迅是一個小少爺,是一個主人,對吧?

生:是。

師:她跟她的主人搶牀位,她霸佔了主人的牀位!好,繼續,還有,阿長與……?

生:阿長與規矩。阿長有很多規矩,除夕的時候一定要說恭喜,然後還得喫福橘。

師:很好。阿長有很多規矩,除夕的時候一定要說恭喜,然後還得喫福橘。那麼,我們不如說,阿長與福橘(板書:阿長與福橘)。因爲這是一個在作者心目中印象特別深刻的意象。繼續!

一男孩:阿長與長毛。

(生齊笑)

師(亦笑,且好奇地問):你們爲什麼笑啊?

一女孩:阿長並沒有與長毛真正的接觸過,應該是“阿長與長毛的故事”。

師:太棒啦!“阿長與故事”!(板書:阿長與故事)阿長並沒有與長毛正面打過交道,她只是在向“我”講一個關於長毛的故事。之前,阿長也曾經向我講過很精彩的,又有點恐怖的、很刺激的……什麼故事啊?

生(齊):美女蛇。

師:嗯,美女蛇的故事。阿長可會講故事啦!還有嗎?

生:阿長與《山海經》。

師:哦,我們剛纔說的是在阿長與《山海經》之外,她還跟哪些事物有聯繫……

一男孩:阿長與隱鼠。

師:很好。阿長與隱鼠(板書:阿長與隱鼠)。隱鼠是個什麼東西啊?

生(齊):鼴鼠。

師:嗯,書上是這樣註釋哦,但實際上,很多資料告訴我們說不是,它是一種叫作鼷鼠的小動物,是一種特別小的家鼠。鼴鼠可能還大了一點,鼷鼠可能纔是魯迅所描述的那個小東西。這個隱鼠是魯迅在一個空房子裏發現的,他聽到裏面有“老鼠數錢”的聲音,於是就很好奇地進去找,結果發現一條蛇伏在長樑上,這隻小鼠就趴在地上,受傷了,但是奄奄一息,還有一口氣兒,他就把它救回來了,放在一個紙盒子裏,然後慢慢地這隻小鼠竟漸漸地復了原,但不逃走。於是隱鼠就成了作者的玩伴。魯迅說這隻小鼠只有拇指那麼大,它會爬到飯桌上舔碗沿兒,喫人們喫剩下的菜渣,很可愛的,魯迅非常喜歡它。那麼,阿長與隱鼠又是怎麼產生聯繫的呢?

生(竊竊私語):踩死……

一女生:阿長是謀死隱鼠的真兇。

師:哦,爲什麼用“真兇”這個詞?可見在“真兇”以前,曾經有過什麼?

生:魯迅曾經懷疑過別人。

師:懷疑過誰?

生:大花貓。

師:魯迅是曾經懷疑過大花貓,這種懷疑是誰對他造成的誤導?

生(齊):阿長。

師:對,阿長告訴他,是大花貓把它給吃了,是吧?所以有一陣子魯迅就很恨貓,他在很多文章中表達了仇貓情緒……

生(雜曰):《狗·貓·鼠》。

師:對!很好,真聰明!你們讀過嗎?

生(齊):讀過!

師:哦,同學們的閱讀面很廣。他曾經想過要去找那個大花貓爲隱鼠報仇,後來他發現真兇不是那隻貓,而是……

生(齊):阿長!

師:阿長怎麼會謀殺了他的隱鼠呢?

一男孩:是因爲隱鼠爬到阿長的腳上,然後阿長一不小心把它甩下去踩死了。

師(笑):同學們有沒有聽到他剛纔一會兒讀阿長(cháng),一會兒讀阿長(zhǎng)?

生(齊笑):有。

師:應該讀什麼啊?

生(齊):阿長(cháng)!

師:對。那阿長是不是長得很長很高啊?

生(齊):不是。

師:那她爲什麼被人們叫作“阿長”啊?

生:因爲先前的先前,他們那裏有一個女工,那是真阿長,後來她回去了,這個阿長過來替補,因爲全家人已經叫習慣了,所以就沒有去改口了。

師:哦,這樣的,也就是說,阿長本來不是她的名字,她只是一個替代那個阿長的人。那麼,這是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女人。她並非出於本心,而弄死了魯迅的愛物——那隻隱鼠,所以魯迅就恨上她了!當然,那是童年時候的魯迅。我們發現這篇文章當中,有幾個魯迅呢?

一男孩:六個。

師(笑):六個?孫悟空哪?七十二變?

(男孩認真概括了童年魯迅對阿長的前後變化的不同心情。)

師:好,概括得很詳細。他所說的六個魯迅,原來是指魯迅在不同階段對阿長的不同心情和眼光。如果我們將他所說的六個魯迅再精簡一下,幾個魯迅?

生(齊):兩個!

師:對,兩個。哪兩個?

(學生頓時議論紛紛)

一女孩:一個是童年的魯迅,一個是中年的魯迅。

師:很好,一個是童年魯迅的眼光和心情,一個是中年魯迅的眼光和心情。(板書:童年魯迅  中年魯迅)故事主人公是童年魯迅,敘事者是中年魯迅,成熟以後的魯迅回過頭來看曾經的自己和阿長,他的種種理解就像黃金一樣閃光。剛纔這位同學說得非常好,童年魯迅對阿長的情感是一直在變化的,剛纔他所說的六種心情,是你們老師給你們歸納過對不對?

生:是。

師:很好。關於這六種心情的所有事件當中,你覺得哪件事情描寫得最爲簡略呢?筆墨用得最少?

生:謀害隱鼠最少。

師:哦,寫阿長謀害隱鼠的文字最爲簡略。可是我就覺得奇怪了,人們常說,恨的感情往往比愛的感情更爲深刻,更爲持久。應該來說,這隻小隱鼠是魯迅非常喜愛的,無論阿長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她是踩死了它。當時的魯迅因而對阿長恨到了什麼程度?看看課文是怎麼說的?

生:極嚴重地詰問,當面叫她阿長。

師:還有呢?

生:找機會爲隱鼠報仇。

師:想復仇,到這種程度了。以前的種種事情對他的影響都沒有這麼深刻,儘管長媽媽要逼着他“恭喜恭喜”然後喫福橘,儘管長媽媽會去向母親告狀,打我的小報告,但是都沒有像這一次一樣讓“我”如此的憎惡她,甚至視若仇敵。爲什麼這本來應該是童年魯迅最深刻的情感,他卻用了最簡練的筆墨輕輕帶過呢?既不像寫阿長與長毛的故事那樣濃墨重彩,也不像寫她跟他爭牀位,春節時逼他說恭喜和喫福橘那樣細膩描述呢?

一女孩:因爲魯迅並不是真的恨阿長,這篇文章是用了先抑後揚的手法,通過對比,更能突出魯迅對阿長的懷念與敬意。

師:很好,請坐。她告訴我們:魯迅寫這篇文章不是爲了表達恨,而是爲了表達懷念與敬意。而前面那些看起來是“抑”的內容,看起來是嘲笑阿長的內容,裏面有沒有“揚”的意味呢?阿長看起來什麼都不懂,規矩又多,又跟我爭牀位,又無知又迷信,甚至說女人怎麼樣就可以防備大炮……看起來是在嘲笑她的那樣的語言,裏面有沒有包含一種“揚”的情感呢?

生:有。

師:好,說一下。

生:他在說那些話的時候,裏面有懷着對阿長的敬意。

師:舉例子。

生:阿長在跟他講長毛的故事時,說女人可以防止長毛來攻城,然後作者就感到十分的驚異,於是對她有特別的敬意。

師:這個敬意,你覺得是真的有敬意?還是說當時的“我”有敬意,現在想起來挺可笑的?

生:應該是當時的敬意,然後他現在想起來還是有這樣一種味道。

師:什麼味道?

生:在懷念她的同時又有些敬佩她。

師:敬佩她能夠堵住人家的大炮?

(生齊笑)

師:他花大量的筆墨來寫阿長講長毛的故事,其中其實暗含着他對阿長的一種什麼讚賞呀?

生:會講故事。

師:很好,會講故事!他是多麼愛這樣一個會講故事的阿長啊!所以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裏面……

一男生:就有阿長講故事的內容:美女蛇的故事。

師:很好,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阿長的故事就是一個啓蒙教育。它能夠帶給孩子什麼呢?

生:能夠帶給孩子想象的空間。

師:還可以滿足孩子的什麼啊?

生:求知的慾望。

師:好!還有呢?

生:好奇心!

師:很好!這些東西,都是別的人給不了他的,但阿長能。她會講很精彩的故事,儘管聽起來很荒謬,但是魯迅現在回憶起來,他就覺得阿長很可愛,她給他的童年帶來了好多的樂趣和豐富的色彩!好,繼續看文章,看看還有哪些地方是看起來是嘲笑、是不耐煩、是討厭,其實內心裏充滿了對阿長的愛與懷念的?

生:阿長懂許多規矩,“我”對此雖然是很不耐煩的,但是“我”現在想起來還是對她很有敬意。

師(笑):他敬佩她懂的規矩多?她懂得好多規矩,然後顯得很博學?

生:不是,……(猶豫,不知應該如何表達)

師:好,在這個問題上,你心裏好像有想法,但不明晰。對不對?(生點頭)好,無法明晰的時候,我們可以進行比較。我們先來看看阿長的規矩吧,除夕的時候一定要“恭喜恭喜”,然後喫一點福橘,我們來看第6段:“她懂得許多規矩;這些規矩,也大概是我所不耐煩的。一年中最高興的時節,自然要數除夕了。辭歲之後,從長輩得到壓歲錢,紅紙包着,放在枕邊,只要過一宵,便可以隨意使用。睡在枕上,看着紅包,想到明天買來的小鼓,刀槍,泥人,糖菩薩……。然而她進來,又將一個福橘放在牀頭了。”然後,就是阿長鄭重的交待,要怎麼做怎麼做。大家有沒有讀過魯迅的《五猖會》啊?

生(齊):讀過。

師:你們怎麼讀那麼多書啊,太了不起了!《朝花夕拾》你們整個讀完了是吧?

生:是的。

師:哦,那太棒了!《五猖會》裏面有個情節你們還記得嗎?我們要去趕廟會,大家夥兒起了個大早,一條大船已經在外面等我們了,喫的喝的也全都帶好了,正準備出發的時候,父親要“我”做什麼?

生(齊):背書!

師:要“我”背讀了才能走,“我”在那裏背了好半天,終於背熟了,那些工人就像慶祝“我”的勝利和成功一樣把“我”舉起來,然後我們一起將船開拔去看廟會了,但魯迅的心裏怎麼樣?

生:沒有一點先前的快樂了。

師:完全沒有之前的興奮和快樂了,而且,關於那場廟會,直到現在,他的記憶清晰如昨的只是什麼?

生:父親讓“我”背書。

生:“我”不懂父親爲什麼要讓我背書。

師:非常好,父親讓“我”背書,以及“我”不懂父親爲什麼要讓我背書。太煞風景了!大家都興高采烈地要去看廟會,也就是像這篇文章的第6段中所說的“最高興的時節”,腦子裏面全是浪漫的幻想:我們要去看廟會啦,就像這裏:過年啦!明天就可以用壓歲錢去買自己喜歡的小東西啦!結果一個人突然出現,按住你,對你說:你要先幹嘛幹嘛,然後才能幹嘛幹嘛。想想這個時候,魯迅是不是也會覺得阿長像父親一樣很煞風景啊?

生(齊):是。

師:但是爲什麼他肯原諒阿長,卻不肯原諒父親呢?

一女孩:因爲阿長的這種行爲是一種迷信的行爲,這種迷信只能說明阿長生活得很苦,所以希望得到祝福;而父親的行爲是一種古板,不懂孩子的心理。

師(問她的同桌):你有補充嗎?

生(同桌):我覺得魯迅對阿長的生活是感到有點憐憫的,而且阿長去世得很早,她最終也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生活,阿長之所以這樣做,其實是想讓自己過得,過得,過得……

(生齊笑)

師:阿長這樣做只是在表達她對幸福美好生活的一種……

生(同桌):嚮往。

師:非常好。這兩位同學相互補充,給了我們一個很不錯的答案。她們說,阿長這個時候的規矩和煞風景的舉動,流露出來的是她對於美好生活的一種嚮往,是一個沒有讀過書的人對於生活的一種最樸素的願望,“我”是可以理解的,是吧?但是父親呢,是一種功利的目的和動機:你要好好讀書!將來纔能有個好前途。就像賈政對待寶玉一樣,對吧?

生(雜曰):他也逼着寶玉讀書,考功名。

師:對,這種功利的慾望跟樸素的願望是有區別的,所以“我”可以原諒阿長在我最高興的時節,那麼煞風景地逼我說“恭喜恭喜”然後喫福橘,但是“我”似乎一直不能原諒父親逼“我”背書的那件事情。所以,在關於喫福橘的事件的敘述當中,“我”看起來的確是有許多的不耐煩,但是“我”,現在的“我”,中年的“我”,還是能夠理解她對於生活的那樣一種樸素的願望,而我們讀者也可以感受到,對吧?好,我們繼續看,還有哪些地方的描述是看起來貶抑,實際上包含了褒揚的情感的。就好像如果你是少年魯迅,結果你的保姆總是跟你爭牀位,你是不是很煩?除了煩還是煩?有沒有別的情感?

生:當時是很煩。

師:對,“我”當時的確是很煩,又拿她沒辦法,所以只能向母親告狀,是吧?

生:是。

師:母親呢,有沒有提醒過阿長?

生:有。

師:怎麼提醒的?

(生雜讀母親的話)

師:我們找一位女同學讀一下好不好?

生:好。

師:好,體會一下,母親含蓄地提醒長媽媽,又想說明白,又拉不下面子來。

(一女孩朗讀)

師:好,讀得不錯。母親關心兒子的睡眠質量,這個保姆呢,又喜歡跟他擠牀位,所以她就含蓄地提醒阿長。阿長聽懂了沒有啊?

生:沒有。

生:懂了。

師:到底是沒聽懂,還是懂卻做不到,於是乾脆裝不懂啊?

生(笑):做不到,所以裝不懂。

師:你覺得她懂了,從什麼地方看出來?

生(齊):她不開口。

師:哦,她不開口!其實她心裏有數對吧?

生(齊):對!

師:除了她不開口以外,還有什麼地方讓你看出來她其實聽懂了?母親的這個話好不好懂?

生:好懂!

生:連童年的魯迅都明白了母親的意思。

師:從哪句話看出來?

生:“我也知道這意思是要她多給我一些空席”。(生重讀“也”字)

師:太棒了!他抓住了這個“也”字!“我”也聽懂了!一個小孩子都能聽懂的話,你說她能不懂嗎?她當然聽懂了,她也感覺到羞愧,可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啊。然後到了晚上,“我”“仍然看見滿牀擺着一個‘大’字,一條臂膊還擱在我的頸子上”。你看,這讓人討厭吧?但是中年魯迅想起這些來,什麼心情?有這樣做僕人的嗎?但是又覺得這樣的僕人未嘗不……?

生:這樣的僕人真實而親切。僕人一般都只想討好主人,好從主人那裏多得些好處,但是她就特別真,就像自己的母親一樣給他許多溫暖。

師(笑):擠牀也是溫暖?

生:是家人之間那種溫馨的感覺。

師:就是沒有主僕之分,是吧?

生:是。

師:很好!我們就看到一個什麼樣的阿長呢?一個全無主僕概念的阿長!心思非常單純,很真實的這麼一個阿長。她並不像別的僕人那樣,爲了討好主人而處處小心翼翼,當然她也並非故意與主人作對,她只是一個很率真的人,她不會處心積慮向主人邀功請賞,那麼現在我們再回過頭來看她的“切切察察”的時候,你又如何理解,中年魯迅又如何理解呢?一個喜歡說話,說閒話,又沒有什麼心機的人,這樣的人,她其實是一種什麼樣的性格啊?

生:她敢於說真話,即使是自己主人家的事,她也沒什麼不敢說的,她很真實很單純。

師:哦,很單純,心直口快是吧?心裏有什麼就說什麼了,她不會去想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她只是頭腦簡單,心直口快的一個性情中人而已,倒也未必是故意要挑起什麼矛盾,所以她並非存着什麼樣的惡意而去說三道四的。還有沒有呢?她向母親打我的小報告,對我講各種的規矩,什麼“曬褲子用的竹竿底下,是萬不可鑽過去的”,“倘若有人喚你的名字,萬不可答應的”,包括後面說小孩子要小心被長毛擄去的,等等,其實都反映了什麼呀?

生:我覺得這都反映了阿長很關心我,一心爲我着想。

師:非常好!其實就是一心關心他,疼愛他,生怕他哪兒不好了。她不懂分辨,也不想去分辨,反正只要聽人家說這個東西是不好的,不管真的假的,孩子啊,你就不要去碰,啊?就是這樣,一個慈母的心懷。當魯迅寫下這些記憶的時候,他心中其實一直懷着一種深厚的什麼情感?

生:懷念。

生:敬愛。

生:感激。

師:很好!還有嗎?

生:憐憫。

師:很好,從哪兒看出來?

生:課文最後說“僅知道有一個過繼的兒子,她大約是青年守寡的孤孀”。

師:很好,直到現在,“我終於不知道她的姓名,她的經歷;僅知道有一個過繼的兒子,她大約是青年守寡的孤孀”,這些文字裏有深刻的憐憫:她不曾擁有自己的名字,不曾擁有自己的生活,她只有一個過繼的兒子,她沒有生過孩子,她沒有做過真正意義的母親,可是,她比一個母親更懂得怎樣做母親,比一個母親更懂得如何去愛孩子。這就是魯迅在對她的同情之中又深懷敬意的重要原因。大家知道嗎,在魯迅的文章當中,很少提到誰?

生(齊):他自己的母親。

師:對,更不要說用一整篇文章專門來紀念母親。沒有。爲什麼啊?他愛阿長,幾乎勝過愛他的母親,爲什麼啊?

生:我覺得他的母親對於他想買《山海經》這件事情不是很在意的那種,對於他生活中的一些事情都管得很嚴。但是阿長就很在意魯迅的感受。

師:好,母親對魯迅的感受並不是很在意,又管得嚴。不像阿長這樣掏心挖肺地去爲他做一切事情。而且我覺得,在魯迅的經歷當中,可能這個,你們不大會去了解他的婚姻,有人瞭解嗎?

一女孩:他有一個包辦的婚姻。

師:對,他名正言順的妻子朱安,是他的母親給他包辦的,魯迅一點都不愛朱安,所以儘管有夫妻的名分,但魯迅從來沒有碰過她。朱安也就成了一個悲劇角色,但是對於魯迅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悲劇呢?因爲魯迅是一個很講道義的人,他跟很多那種多情才子是不一樣的,他儘管想要追求自己的愛情,可是朱安就是他的一種道義,一個責任,是他背後的一個永遠的傷疤。他曾經說:“這是母親給我的一份禮物,我只能把她好好供養起來。至於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出於對母親的順命,他接受了。但是等到後來遇見真心相愛的許廣平的時候,他一生都沒能給她一個名分。一生都沒有,最終都沒有。所以這是他永遠的痛。他的母親生了他,卻不懂得如何愛他,對於兒子,她給了她想要給的。但是阿長卻給了……

生(齊):他想要的!

師:對,她給了魯迅自己想要的。所以阿長雖然沒有做過真正的母親,但是她是一個比真正的母親更像母親的母親。還有,更重要的是,我們知道“阿長”與“《山海經》”,這兩個概念放在一起啊,根本就是一種不和諧。有沒有發現?爲什麼不和諧?

生:她自己沒讀過書,不識字。

師:對,你看當阿長找到這本書,興高采烈地來告訴魯迅的時候,她是怎麼說的?

生:三哼經!

師:對,三個字就錯了幾個字啊?

生(齊):兩個!

師:三個就錯了兩個!“阿長”跟“《山海經》”根本不搭調!她是個完全沒有文化的人,她不懂這本書是怎麼一回事,她不像“我”前面提到的遠房叔祖那麼有學問,可是叔祖又有學問又有辦法,卻不見得肯爲“我”弄這本書,“我”提都不敢跟他提,“我”不好意思逼他去尋,他是很疏懶的。一個有學問有能力幫我找到這本書的人,沒有幫我去找。“我”問其他人呢,也都不肯真實地回答“我”,所有人都不肯幫“我”,不肯理會“我”,然而這個完全“不懂”《山海經》的人,幫助了我。所以我們看,阿長和《山海經》,首先是阿長不懂《山海經》(板書:不懂);然後,魯迅,包括我們也都會覺得,這麼一個懂都不懂的人,她是“不可能”弄到《山海經》的(板書:不可能);甚至,她也是“不必”去弄的(板書:不必),爲什麼呀?

(學生七嘴八舌)

一男孩:因爲這不是阿長分內的事,她只需要做自己分內的事就可以了。

師:哦,作爲一個保姆,照料好小主人的生活就好了,是吧?除此以外還有其他原因嗎?

一女孩:魯迅根本就沒有跟阿長提過這回事,他完全沒有想到要讓阿長幫他找這本書。

師:很好,魯迅說,“我向來沒有和她說過”,“我知道她並非學者,說了也無益”。是阿長自己主動來問的,所以這件事情是她“自找”的麻煩,沒想到她真的給他找來了。她本來是不懂《山海經》,也不可能弄到《山海經》,而且也不必去弄這個《山海經》,但是,這個不懂、不必、不可能的人,做了一件……

生:別人有能力也不願意做,她沒能力卻將不可能變爲了可能的事。

師:非常好,所以在魯迅的心中,這件事簡直是一個奇蹟!而做到這件事的人,就幾乎是一個什麼啊?課文裏面怎麼說?

生:“她確有偉大的神力”!

師:我們用一個詞來說,魯迅現在對她簡直是敬若……

生(齊):神靈!

師:很好!(板書:敬若神靈)而之前因着那隻隱鼠的緣故,他對她是視若……

生(齊):仇敵!

師:對。(板書:視若仇敵)之前視若仇敵的一個人,現在他敬若神靈。就是因爲這個人,做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而這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背後的動力,源自什麼呢?

生:阿長對魯迅深深的愛。

師:對,母親一般的深愛。因爲愛,她願意爲他做一切的事情,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過類似的故事。我看到阿長,就會想到《巴黎聖母院》裏面的那個鐘樓怪人(幾個男孩在下面說“以前看過”),看過是吧,太好了,他就是一個願意爲愛絲米臘達做一切事情甚至獻上生命的人,他很醜,而且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是,他只是一個被主教撿回來養大後隨時聽命的奴隸,但是爲了保護愛絲米臘達,他開始懂得反抗主教的命令。他什麼也不懂,但是他懂得愛;他什麼也不是,但是他就是愛。還有,大家有沒有看過一部電影《剪刀手愛德華》?(沒有)愛德華是科學家研製的一個機器人,但這個作品還沒有最後完成,科學家就去世了,所以愛德華有人的思維、情感甚至智商,但雙手卻如剪刀的模樣,一個推銷化妝品的女人把他從古堡中帶回家裏,他不懂怎麼穿衣服,怎麼用餐,不懂得怎樣跟人打交道,後來他愛上了女主人的女兒,爲了這個女孩,他什麼都願意做,即使他知道那是違法的事情,也不會拒絕,他說:因爲你讓我去。在這個現實世界中,他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是,但是他懂得愛,他願意爲了自己所愛的人付出一切,全憑她差遣。你們讀過《追風箏的人》這部阿富汗小說吧?(沒有)建議你們看一看。小少爺阿米爾有一個僕人叫哈桑,兩人從小情同手足。小說中有一句話特別讓人感動:“爲你,千千萬萬遍。”這是哈桑的心聲。阿米爾曾經問過哈桑:“如果我讓你把這團泥巴喫下去,你願意喫嗎?”哈桑回答說:“如果你這樣要求,我會的。”阿長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會對魯迅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當真,她會盡一切力量去幫他尋找他想要的,爲你,千千萬萬遍。只有這樣的人,纔有可能做到那些有能力的人也做不到的事情。你有沒有發現,阿長在魯迅的生命中,充當了很豐富的角色?她不只是一個保姆。說說看,她還像一個什麼樣的人?

生:母親。

生:老師。

師:爲什麼?

生:因爲她教了我很多東西,她是我的啓蒙老師,給我講故事。

師:激發了我童年的求知慾和好奇心,是吧?

生:是。

生:我覺得是阿長使魯迅懂得了愛。

師:很好,她是魯迅人生中的一任很稱職的老師,很優秀的老師!還有嗎?還有誰可以補充?

生:我感覺她就像是魯迅的一個死黨。在你好的時候,她會陪你一塊兒開心,你受委屈了她又會幫你去討回公道。

師:像一個死黨,很好。所以在《五猖會》中,魯迅的父親讓他背書,所有的人都無法可想,其中也有一句話說:“母親、工人、長媽媽即阿長,都無法營救”,這說明平時阿長經常會爲陷入困境的他怎麼樣啊?

生:解圍。

師:很好,還有其他的角色嗎?

生:像姐姐一樣,阿長對他的關懷,就像姐姐對弟弟那樣。

師:哦,像姐姐一樣,他們之間並沒有長輩晚輩之間的那種生分,而是很平等很親切,是吧?好,我相信每一個人的生命當中,都有一個阿長。如果有,請你把他(她)的故事寫下來,把你的回憶和紀念寫下來。下課!

生:老師再見!

師:同學們再見!

板書

阿長與《山海經》 (不懂、不可能、不必)

阿長與小風波

阿長與牀位

阿長與福橘

阿長與故事

阿長與隱鼠

童年魯迅

中年魯迅

敬若神靈

視若仇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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