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第二天——病房故事

一个病房三张病床,我在最里边,靠近窗户,但也靠近厕所,虽避免了走廊处的人来人往,但不时聆听陈旧的厕所门嘎吱作响,马桶冲水声不时响起,还有病友拖沓的脚步声。这里是骨科,大多病人都是腰椎颈椎的病,疼痛几乎是基本症状,于是都呼着痛,各种怪异姿势走路。

门口病床的阿姨虚龄七十岁,前几天摔了一跤,看上去并没有多大的问题,据她说就是痛,整个背部神经痛。能走能站,但是稍微扯一下就触电般疼痛,有针刺的感觉。不能自己穿袜子,自己穿裤子。我自顾不暇,无心跟人聊天,入住病房时,先生跟先入住的阿姨礼节性地打招呼,我就已经听了一嘴,然后,住院才一天已无数遍听阿姨描述自己的病痛,跟病室中间床的病友,跟走廊遇到的病友,跟医生,跟微信好友……我想祥林嫂大概就是这模样吧。

然后我也知道了阿姨有个独生儿子,有个孙女,有个“等于没有”的儿媳妇。说起儿媳妇阿姨嘴角都要撇到鼻翼了。这个儿媳妇“冷心”,有等有没有,好几年逢年过节都不曾来看过她。我不好接茬,只好说,人跟着人总归性格不同的。之间有什么芥蒂,我不清楚,也没兴趣打听,但对一个刚接触的病友便如此背后说自己的儿媳妇不是,阿姨本身恐怕问题也不小。

吃过晚饭阿姨儿子过来,一个斯文的中年男人。里面穿着蓝色衬衫、外套藏青色羊毛开衫,一口吴侬软语。看上去挺儒雅,不知道配这样一个男人的女人会怎样刻薄跋扈?想象不来。

阿姨躺着玩她的手机,儿子站着闲话带点教训的口吻,让老娘别老钱钱钱的,钱花了才是钱,没花就只是纸、只是数字;“钱花了,病看好了,这钱就是花得值的”“医保卡上的钱先花,别的我来解决,不要老是钱钱钱的”。老娘一再说着钱都是血汗钱,掏现钱总是心疼的。两代人理念的冲突。一会,阿姨手机的音量调高,像是某类直播。儿子说,音量轻点。阿姨说,轻了听不清。我跟着听了好一会,是某种保健品的推销。

白天下午的时候,有人来探望阿姨——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孩。神情、语气不像是阿姨亲人。我还以为是造成阿姨摔跤的肇事者,可听着话声也不对。猜测是阿姨一个单位的小同事。也不像。大男孩坐了有半个小时,带来不知几个什么葱油饼、梅干菜饼之类的,两人推来推去,最后阿姨还是坚决不吃这些个食品,而不客气地点了自己想吃的食品,让男孩或者店里别的什么人明天带来。我更猜不出来者身份了。

也怪我两耳不闻窗外事,阅历太浅,后来才知道,大男孩是推销保健品。看过新闻,这类推销,推销人员在老人眼里比子女还亲,嘘寒问暖,贴心贴肺,让老人心甘情愿掏空老本钱买一大堆无用之物。这些我只在新闻及电视里看过,生活中零接触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什么样的洗脑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我和另一病友委婉劝阿姨,这类都是推销的,不值得信任,他们在意的你的钱。阿姨一脸不忿,她遇到的可不是推销的工作人员,他们的服务可好了,平时微信上不时问候,逢年过节还会买东西上门看她,比她儿子还贴心。这次她摔了就是这些人陪着她看病,交费、检查,上上下下,大半天时间。问阿姨买了他多少保健品,阿姨说买了一万五,半年的量。没说买过几次。阿姨把她带来的保健品拿出来给我们看。“这保健品效果好着呢,能提高免疫力。”言辞凿凿。

晚上听的直播就是这类直播。儿子说,你听这些东西做什么,贪小便宜老被人骗,绿豆、鸡蛋之类要来做什么……买这些东西,还不如买些菜吃,单单上人当。“我看看直播又不用花钱,哪里被人骗了”。看来母子俩不是第一次进行此类对话。

耐了一会儿子终于耐不住了,直接让老娘把手机声音关了,“你在家里随便怎么样,但这是公共场合”。阿姨终于把响彻病房的手机音量关了。

母子俩闲话这会,阿姨始终手机不离手。不由代入思考,要是我跟母亲说话,母亲会放下手头一切活热切地听我说的每一个字。若女儿跟我说话,我也会兴致盎然地接茬,此处安有手机的一席之地。

稍顷阿姨说我洗个澡你就回去吧。我以为儿子帮母亲整理了该换洗的衣物,送母亲至卫生间,然后在卫生间门口等着,已备母亲不时之需。没想到,儿子跟着母亲进了狭小的卫生间,门一关,“咔哒”一声,锁落下了。

淋浴声响起,不时夹杂阿姨说话声。好一会儿,阿姨才穿着整齐地走出卫生间。儿子又用海绵拖把打扫卫生间的水渍。

待阿姨儿子走后我们都夸她儿子孝顺,百里难挑一。阿姨一脸无所谓地说,那是他的责任,我就这一个儿子,他不做谁做。他是我生我养的,也四十岁的人了,也没什么不能见的。我们都说一般男人做不到的,他可以花钱请护工做,他乐意做,那是孝顺。阿姨振振有词,我不要护工,他不做谁做,那是他的责任。一副理所当然。全程没说过儿子一个好字。

这几日阳光灿烂,但总有阳光照不到地方,时常把目光聚焦在阴影处,甚至居身暗处,不仅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只怕会觉得下一刻就该下雨了。人之性格,便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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