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子


    寒露時節,秋意漸濃。傍晚時分,沿路小跑,路上的涼風透着一絲絲乾燥,吹得嘴皮澀澀,連鼻孔都感覺乾巴巴的。轉身往回走,到了老街的巷口,一陣風拐進來,吹得我打個寒噤。伸手抻了抻衣領,縮了縮脖子,雙手先是搓了搓,感覺有點發熱,對着臉上來回搓揉,冰冷的臉,模糊的眼,在一頓搓揉之後,終於有了一點熱度。心下不免有些埋怨,這個天氣怎麼變的這麼快,前些天還暖洋洋的,怎麼一下子這麼冷呢?

      轉角,一家炒貨店還透着光;皺鼻,聞着一樣的香味兒;照例,去店裏要了一份南瓜子。這個店我已經光顧很久了,老闆娘是個扎個粗辮子的女孩,總是笑吟吟的。她的店經營的特好,櫃檯上擺放着一些養的特別漂亮的,叫不出名的幾盆花,精緻的玻璃櫃裝着各種各樣的零食,我每次經過這裏,止不住停下來,總是要嘗一嘗她的手藝。不僅僅喜歡她的糖炒板栗,更喜歡她的南瓜子,一種思念的味道……

      小時候,外婆很會種菜園,屋拐有個小菜園,菜園壩裏的坎上種南瓜,個個結的又大又圓,還有一些奇形怪狀的像葫蘆一樣。外婆家離得近,一到週末,我和哥哥翻過屋後的山崗,去外婆家玩耍,那時候,外婆家簡直就是我們的樂園,總是依着我們,而且經常會做好吃的。摘南瓜的時候,我們把南瓜順着地溝往家滾,有的摔的稀巴爛,外婆總是細心的把瓜瓤和籽撿起來,洗乾淨,放在篩子裏曬着,也不會責罵我們一句。外婆總會揀一個長得最醜的南瓜,刮皮,剖段,上鍋,加水,放小火慢慢熬。做完這一切,他們就像上班一樣,準時去田畈整理大菜園,我們兩個小鬼,跟着外婆外公去河邊的菜園,外婆整理菜園,除草,栽苗,把第二天早上要賣的菜拔好。外公不時的挑一擔水放地溝,然後就到河裏去抓魚,外公抓魚可是好手,據說年輕的時候還會抓烏龜。我和哥哥站在河埂上,爭搶着外公扔上來的魚兒,用魚草串起來,晚上回去用面兒糊起來,油炸,味道棒極了。

      直到太陽落山,外婆扛着鋤頭,挎着一籃子菜,走在前面,外公挑着一擔水桶,走在後面,我和哥哥拎着小魚,夾在中間,落日的餘暉把我們的影子拉的老長,長長的投在河面上..........沒到家,遠遠的聞到一股清香,揭開鍋,放一包糖精,那滋味,甜蜜可口,軟綿綿的,吃的忘乎所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飽。趁我們吃的正歡,外婆炒熟了南瓜子,熱呼呼的,裝在我的荷包裏,還不忘遞給我外公抓的兩串小魚,叫我帶回家吃,叮囑我們回家路上小心點,我和哥哥滿心歡喜,愉快的往家趕,到了山崗頂,依舊看見外婆還站在門口的柿子樹下,我和哥哥會調皮的衝着外婆的方向大喊三聲,外婆肯定聽不見,但我相信她肯定是聽得到的!

        那時候,母親也會種菜園。不過,南瓜沒有外婆種的那麼大,手藝比外婆更加熟練,母親比外婆更會忙,從沒見她什麼時候休息過,那時候家裏窮,父親看了四頭豬,母親就更忙了,飼料不夠吃,母親就種南瓜,種的到處都是,只要是我家的地,溝溝坎坎都中上了南瓜。豐收的時候,家裏差不多半間屋,隔不了幾天,就會烀上一大鍋,一開始爭先恐後的搶着吃,還會盛上滿盆的往隔壁鄰居家送。記得上拐的一個小女孩,特別會吃,每次我家煮南瓜她都會拿個碗坐在我家門口,一動不動,也不做聲,媽媽總是笑嘻嘻的給她盛滿,她吃完了也不說話,對着碗口舔嘴脣,一副意猶未盡的表情,母親不敢給她吃太多,怕把她的肚子脹壞了。父親看見了,一句話沒說,伸手往碗裏添了一鍋鏟軟軟的南瓜,母親欲言又止,只是給了父親一個埋怨的眼神。我們都在安靜的吃着,突然,“砰”的一聲,大家相對無言,瞪了一下眼睛,轉頭向小姑娘看去,原來吃的太多,一起身,把系肚兜的帶子掙斷了,小姑娘嚇的哇哇大哭,我們倒是樂的哈哈大笑!母親白了我們一眼,趕緊牽住小姑娘的手,把她摟在懷裏,哄她,把她的碗洗乾淨,拿圍腰布擦一下,從廚房給她裝滿南瓜子,她笑呵呵的端着碗,一顛一顛的抱着碗回家。母親把鍋底剩餘的一點南瓜,用鏟子慢慢攪拌,倒一點麪粉,拌勻,盛起來,放在鍋蓋上,沾一點香油,挫成長條,勻均截斷,按扁,做成一盤南瓜餅,第二天早上,我們還在熟睡,早早的母親就會起來,升香油,用油炸,滿屋飄香,金黃色的南瓜餅就做成了,我們會享受那一種難得的美味!

        眼看着天氣越來越冷,儲存的南瓜也越來越少,冬日裏暖暖的南瓜很少吃了,而且天黑得也特別早,那時候經常停電,一個黑白電視機也是常常放不出來一個人影,總是雪花一片。我們兩個在家吵鬧個不停,母親總會有辦法哄我們。在我們睡覺之前,從裝大米的缸裏,取出一個白色的布袋,解開,倒出一些雪白光亮的南瓜籽出來,我們立刻驚呼,鼓掌,蹦跳,炒南瓜籽,母親看着我們高興的樣子,也顯得特別高興,多倒了一盞,本來這些南瓜籽是要留着過年的時候,招待客人的,多半是捨不得吃的。圍在鍋臺旁,看着母親用鏟子輕輕的來回翻,稍不留意就會糊的,偶爾有一個炸開了,飛的老遠,母親用底火慢慢炒,每一次翻動都會帶來一陣清香。母親從另一個鍋裏舀出熱水,讓我和哥泡腳,泡的暖和起來,爬進被窩裏焐着,然後再盛一鉢熱呼呼的瓜子遞給我兩,她坐在牀頭納鞋底,一邊講着故事,一邊看着我們,我們也會撥開一粒輕輕的送進母親的嘴裏。

      從我們上學以後,漸漸的去外婆家少了,南瓜也好久纔會吃一次。後來,外婆走了,外公走了,母親也走了,南瓜再也沒有人種了,更不要說南瓜子了,但是我一直記得他們,他們留給我的思念,他們留給我的南瓜子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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