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寫給春天

我穿過紫藤花架,經過四合院,沿着後山花園的小路走,白色的鞋子踏着色彩斑斕的落葉,春天的風清冽中帶着柔軟,拂過樹梢與臉頰。金色的陽光透過樹梢跌落在地上,不遠處傳來自行車鈴聲,背吉他的少年從我身邊走過。

我看着近處的遠處的學生的身影,有的背靠背坐着看書,有的嬉笑打鬧,笑容掛在臉上,笑聲在空氣裏迴盪開來。我拍下那些在春風中笑鬧的孩子,默默的想,多年後,他們必也是某個人一生難忘的同窗吧。就像曾經的我們。

08年我們大一,軍訓的時候你站在我前面,比我矮半個頭,編着一根粗粗的麻花辮,皮膚曬得黝黑。軍訓的晚上大家圍坐在一起搞活動,我自告奮勇上去唱了一首英文歌,你一臉崇拜的看着我唱完,還不停鼓掌。

我唱完直接坐到你身邊搭訕:“同學,我叫沈冰,你呢?”

你打量我半天,“你是男的還是女的?”

我忍不住翻個白眼,“你猜。”

你思考了一會兒,“應該是個女的。”

我撫額,做了個抹汗的動作,隨即握住你的手,“恭喜你猜對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了嗎?”

你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叫康雨童。”

“看你名字這麼洋氣,我們交個朋友吧。”我心裏默默的想,名字是洋氣,人卻長得像個土豆。

你的眼睛輕輕眯起來,“好啊。”

交到你這個朋友,我心情特別歡快,情不自禁地吹起口哨。

你仰起頭看着我說:“好聽,教我。”

我瞪大眼睛說:“你?”

“我也想吹歌,好聽。”

我笑笑說:“你不行,你不能吹。”

“我爲什麼不行?”

“你若吹,那就不是你了。”

“不是就不是,我想變成你。”你崇拜地看着我。

“切,傻樣兒,那可不行。這事不符合你的氣質。”我摸了摸你的頭髮。

那天我們天馬行空地聊了很久,我發現你真是個簡單的人,在陌生人面前冷淡沉靜,熟絡後卻是個有點呆、體貼可愛還有點調皮的孩子。我很喜歡看你笑起來的樣子,眼睛閃着光,好像一塊上等的墨玉,散發着柔和的氣息。

那日自習課,你陪我坐在最後一排,低頭看一本小說,我正在想老師剛剛講過的關於詩歌的寫法。陽光影影綽綽地散在課桌上,凌亂一片。一陣悠揚的口哨聲在安靜的課堂上響起,是《七月上》。

只聽身後響起班長威嚴的聲音,他粗粗地說:“沈冰,請注意課堂紀律。”

我猛醒過來,停下筆,急忙辯解說:“什麼?什麼?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聲音就從你那裏來的。”

“真不是我。”

只見身邊的你使勁低着頭藏在書後,肩膀微微抖動。我一下明白過來。

班長說:“那個什麼,你先坐下吧,以後注意。”

我坐下,狠狠踹你一腳。你一臉無辜的說:“幹嘛,我又沒說是你。”我不理你,接着琢磨我的詩歌。你用腿碰一下我說:“對不起,我下次注意。下課後找個地方,我吹給你聽。”

“切,誰稀罕聽。”我頭一歪,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那時的我,大把青春握在手裏,一擲千金,竟毫無知覺。那是上課得看心情的日子,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蟲冬有雪,整理書包待明年。上課常躲在後排吃東西或者睡覺。

教我們化學課的老師,是一個戴着老花鏡的老頭,總是喜歡從眼鏡的上方看人。

他的課,可是相當的深奧。說深奧,是因爲我從初中起化學就學不好,初中的化學老師教女生做題的時候是手把手教的,想起渾身都冒雞皮疙瘩。這個老師說的一口邵陽話,我根本就聽不懂,乾脆拿起筆寫詩。

寫了一首《啊,春天》,看題目就很抒情。我得意的把詩遞給你,誰知你這個笨蛋居然開口就讀出來了,纔剛讀一行:“啊,春天……”

只聽老師說:“康雨童,你來黑板上做一下這道題。”

瞬間,你臉做痛苦狀,雙手捂着肚子,彎着腰,晃晃着站起來說:“老師,我肚子疼。” 老師從老花鏡的上方看你一眼說:“你坐下。那個,你同桌來吧。”

我用手指了指自己,對老師說:“我?”

老師說:“對,你上來吧。”

你身子抖抖的,我知道,你這傢伙肯定又在偷笑。

我滿腔幽怨站到了黑板前,唉,管他呢,先做了再說,看着那些化學式,一個不懂,亂寫一通。結果可想而知,我故作虔誠的聽老師給我講解了一番,什麼在痛文痛鴨下,綠花北永夜……我頻頻點頭,什麼都沒聽懂。

我坐下後說:“老師說的什麼,你聽得懂?”

你說:“我當然聽得懂,老師說在同溫同壓下,氯化鋇溶液……”

我看你得意的樣子,忍不住踹了你一腳,“你丫的,你都會,幹嘛坑我?”

你說:“我這不是爲了讓你認真聽課嗎?”

我看着身邊認真聽課的你,心想有個學霸朋友,應該不用擔心考試吧。

我理科學得一竅不通,臨近期末考試的時候,你擔心我掛科,晚上常來我的寢室給我講題。有時講到很晚,你們寢室已經關門熄燈了。“怎麼辦,我被關在外面了,咱倆要是一個寢室多好……”你孩子似的撒嬌,腦子咚地撞我胸口,我好笑地緊緊環着你。

“笨蛋,你可以搬過來和我一起睡啊。”

你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的樣子,眼睛彎彎的在月光下笑得像個精靈,“對呀,我們可以睡一起,我都沒想過……好笨哪,嘿。”

第二天你就抱着被子過來了。那個冬天好溫暖,我們相互依偎着,身上壓着兩牀被子,壓得只能喘氣,只露着臉,醒來,臉是冰的,鼻尖紅紅的涼涼的。我喜歡捏捏你小巧的鼻子。你枕在我的手臂上,很享受。

我嘆了口氣說:“姐妹情不會很長久的。”

“爲什麼呢?”

“因爲你要嫁人啊。”

“那我嫁給你吧。”

“好啊,你要多少嫁妝?”

你笑着說:“不要嫁妝,我們兩過一輩子就可以了。冰冰,你一輩子都陪在我身邊,好麼? ”我看着你,用眼睛告訴你我心底迴盪的聲音,你輕輕眯着眼睛,開心的笑了。

我想讓你安心,我知道這個承諾很難實現,那時候我心裏暗暗發誓,我要照顧你陪着你,我們要一輩子在一塊兒。 一輩子、永遠。年輕的時候經常掛在嘴邊的保證,現在想想,那時侯的我們是那麼單純,太美的承諾只是因爲太年輕。

週末你常拉我去圖書館,我們各拿一本書找張桌子挨着坐,我看你拿的書全是英文,看得我一臉懵逼。 低頭看了一會兒書,我側頭看看你,你看書的時候很認真,額前的劉海因爲低着頭幾乎蓋住了眼睛,不知道看到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了,我看見你嘴角有隱隱約約的笑,心裏淌過一股暖流。

你擡頭翻翻我手裏的書,微微皺起眉頭,“少看點安妮寶貝,我喜歡那個帥帥的有點痞子樣但是陽光又開朗的你。總覺得安妮的文字過於蒼涼了。”

我摸摸你的頭:“小孩,沒想到你的用詞還挺精準啊。”

其實安妮也寫過溫暖的。她寫:“人慢慢會學會對物溝通,而不是對人。那或許,對人,我們終究是會慢慢淡漠下去。就像置身的這顆藍色星球,人會像麥茬一樣自生自滅,它的轉動卻從來不用情。每個人總歸是活在自我的深淵之中。只是會有一些事情,一些人,使我們在獨自一人的時候,會無聲感傷,卻沒有任何悔改。有一些事情,一些人,提醒我們曾經照耀彼此眼目,粉身碎骨般劇烈,並依舊在念想。”

我穿過音樂學院附近的那條街,楊宗緯的聲音在耳後響起。我在一家很溫馨的小店坐下來,藉着店裏暈黃的燈光給你寫信,我清楚的記得,上次給你寫信的時候還是落葉的秋季,時間過的好快,想想又一年春風起。

記得上次你可憐巴巴地問:“你有沒有想我?”我好想將電話那頭的你抱在懷裏,“傻瓜,我何曾忘記過你呢。”此刻,我聽楊宗緯深情的唱着“默默地深愛着你,無論相見不相見。”說了一遍的情話,代表千遍,說了千遍的情話,其實就是一遍。落筆寫下第一句話:小童,我時刻想念你。想到你也一定記掛我,欣慰之餘,亦感心痛。

大四那年冬天,我坐在臨窗的破長條椅上和你說話,短短的陽光沒有拘束地照在我們臉上,那是我記憶中最晴朗的一個冬日,和煦溫暖風清雲淡, 這一切,都是因爲有你。我語氣隨意但其實很認真地問你,畢業之後是不是一定要回家鄉工作?其實這是一句廢話,有些事情在一開始就已經決定了,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記得13年6月那個雨天,和你站在樹下,燈光下,看飛舞的雨滴不停地變換着方向,幻化出不同的姿態,一下如柳絮紛飛,一下如煙花綻放,絲絲縷縷,晶瑩剔透,置身其中,感覺自己也飛舞旋轉了起來......

那時我們拿到了畢業證書,很多人已經離開學校。我們在路的盡頭相擁,你說:“沈冰,我一點也不想和你分開。”你哭了,記憶中你每次掉眼淚都是因爲我。我摸摸你的臉頰,說:“小童,以後要好好珍重自己。”

你說:“你騙人,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輩子在一起的嗎?”

我抱住你說:“對不起,笨小孩。我會來找你的,你要記住永恆剎那,剎那永恆。”

記得送你走時,我在車門口跟你索要擁抱。那大概是我做過的最矯情的事吧,你輕聲笑罵着,做不情願之勢,又張開雙臂迎上來。嘴裏道着再見,還沒有轉過身,眼淚已經洶涌地奔流而出。

你上車後把頭從車窗裏探出來,揮動那隻五指清秀的手掌與我高聲告別。

窗外桃花開得正盛,在信的結尾我寫到:小童,你要知道,並相信着,終有一天我將會踏上遠途去尋你,但是,你要答應我。有生之年我們應喝最好的酒,愛最好的人。那樣,他年相逢,我們才不至於在深夜的爐火旁無話可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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