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路搖曳的野棉花

一    

踏上新的西漢高速,這個國慶的數天裏,我到了陝南的石泉。漢江從石泉城側穿過,北面是秦嶺,江南是巴山,那麼,石泉是名副其實的“秦巴山地”了!   

石泉老城竟然還在,保存着這麼一條逶迤的街。西面城門上,寫的是“秀挹西江”,好多人搭眼一看,念“江西什麼”,意念裏以爲是江西會館之類,但它是城門,據城下住戶說,那上面曾經有門樓的,可是已不存在。慶幸的是,清道光27年,一名俄羅斯的畫家留下了石泉西城門樓的圖,如果要重新建設的話,縣上據此可以恢復的。   

俄羅斯人進入這裏,是1847年,《南京條約》已經簽定之後,漢口被開闢爲通商口岸,他們這些“深目高鼻”的傢伙就溯水而上,深入到秦巴的腹地了,厲害。中國秦嶺大山的物資,也就順江而下,輾轉到他們的國家而去。看起來是國際貿易,但是是不對等的,猶如今天的城裏人,趁早在蒐羅這裏的旮旯拐角,掠奪一般拿走很多東西。   

長長的巷子,孩子們趴在老牆上,耳朵裏傳來的是究竟哪一個清晨中,那老城巷裏的市聲?   

似乎就是和古老的一天相疊合,滿月的孩子,大人正給他剃頭。孩子沒有哭,他的嘴裏還含着飽滿的乳汁呢?   

老房子裏,老人正在治病。女人的手裏抹上土蜂蜜,在老者的心臟部位有次序的拍打,他們說這可以治療風溼。我問你們就住在這裏?他們說是“客娃子”,大概從什麼地方搬過來的了,雖還在陝西,但語言已不是中原官話的關隴方言,而是西南官話,似乎是四川話,交流不暢通,我不知道他們還說了什麼。   屋頂上跑過來一隻貓,倒是符合老宅的氣氛,腳底下的木板閣樓,嘎吱作響。   

速度在老街上轟響,老人仍然寧靜的修自行車。   

這些機關只留住一個老房子,另外還有一座關帝廟,內部在幾十年前都是電影院了,他們發揮的功能都是一樣。   

算命的告示,在老城,看着也不奇怪。   

老城成了“被觀者”,這是老城能留下來的“幸”矣!

二   

穿過峽谷,到了一個村莊,我問這一路看見的花叫什麼名字,一個初中生模樣的孩子怯生生的說,是“葉面花”,我又問一遍,還說葉面花,我說寫出字來是什麼?原來是“野棉花”。花和棉花也不像,但他這樣叫,我也就這樣認。一路是,野棉花開在路邊,點綴着紅酸土,和滿眼的綠,實在是嬌嬈。   

第二天,要去的是中壩峽谷,並沒有叫做“大”,峽谷是可愛的,婉轉秀氣,底下並不寬闊,水流並不大,也不見得急,園溜溜的石子在腳心硌得也不疼,但望一望天,天竟是那麼窄小,絕壁也就危如累卵,壓在頭頂。好在,只留心腳下的蛇,沒有過多的看天,這峽谷就輕輕鬆鬆的穿越過來。   

早上,四周的山脈還是潮溼的,彷彿夢境,顏色並不鮮亮。車隊就從壩子上開過去,到了中壩峽谷跟前,是一面山阻隔着,峽谷的門不知扭向那裏。從這面山看不見有路,帶路的鄉上幹部就拿起喇叭大聲對人羣說道:進入峽谷的路是他們前些天才開闢出來的,大家須格外小心。   

灌木林圍繞着眼前的路,路在林子中是一絲淡淡的白線,一個腳步就緊踏着另一個腳步走。竹子不再是在山外看的毛竹,是矮一些的箭竹,拔一根嚼在嘴裏,甜絲絲的,怪不得大熊貓愛吃,看見這麼多的箭竹,難道有熊貓曾經到過這裏吃過?中壩峽谷被開闢出來,也纔是一兩年的事,夏天裏曾進去過的鄉里幹部說,那裏面的蛇層層疊疊臥在谷裏,聽起來是很害怕的,但也正是它的原始。人羣裏用的最多的詞就是“原生態”,當原生態成了時尚,這情形就跟當年的小青年穿喇叭褲、跳霹靂舞差不多了。 這是秋了,蛇恐怕已蛻過皮,去冬眠了。或者,蛇聽見峽谷口的吵鬧的腳步後,也都嚇得躲起來了。谷底,其實頗爲平坦,適於行走,水清澈如透明的膠,使照相的人喪了氣,拍一張,只是石頭,再拍一張,還是石頭,不是水,水去了哪裏呢?正疑惑時,一片紅葉飄零下來,在水面上打轉,就明白水是太清了。水至清則無魚,一直還沒有見到有魚呢?但幾個孩子卻在石隙裏捉出了一隻螃蟹,小小的,像脖子上的掛件。這螃蟹難道只吃泥嗎?魚小到看不見。    

水積成潭時,大家驚呼它是九寨溝了,水竟是那麼的綠,深不見底,深綠,猶如解放軍早年穿的衣服。水潭的邊際,是一圈黃,水頭丟進去,撲通一下,咕咕咚咚往上冒泡。   

我曾在牛背樑的溝壑間隨林業人員走過,那比這裏甚至還要原始蒼茫,但這峽谷的景象也多少相似,我不知道他們何以如此?難道是億萬年前,有過一種同樣的神祕力量,使山、水、石,扭結如此!那該是多麼大的一股勁呀,在山底下開出幾乎同樣的穀道,任人們尋覓而來,從中穿過,也不知是爲什麼,城裏人在這裏就喜歡大呼小叫?   

從水潭邊的石徑小心走過,手拉着手,——原生態呀沒有路。   

路顯然是鄉里幹部擺出來的,這是穿越的樂趣。   

大概在峽谷的中間,被一溪綠水攔阻,沒有了路,於是竹排有了用場,孩子很新鮮地上去,要第一個過。   縣上文化旅遊局的局長給我們做導遊,對他來說,來這麼多人,再辛苦再累也值得,況且,他並不覺得辛苦,他跟孩子一樣,只覺得高興。   

峽谷被我們很快走了個通透,出了這邊,一派田園風光。稻田泛黃,收割的稻堆還在田裏晾着,如果還能聽到蛙叫,該是一幅宋詞了。不過,耳裏只有鳥叫蟲鳴,分明是一篇魏晉文章了。“林盡水源,便得一山,……。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

三    

自峽谷出來,到這裏——一座生長着千年銀杏樹的小村莊,稻花飄香,屋舍儼然,這會已是深秋,但桑葉在枝頭綠汪汪的,溼潤而水氣充足,一定夠蠶們吃得飽飽的。   

村莊裏栽着許多銀杏樹,有一棵已經1000多歲,樹極粗大,枝葉繁茂。可是樹心是空空洞洞的,可以鑽進去一個胖子在裏面,而且還可以轉身。我們到樹底下時,兩隻喜鵲在枝頭響亮地歡叫,趕也趕不去,況且,誰會去趕呢!樹中間大約是被火燒過的,一團黑,但樹沒有死,頑強地生長着,年復一年,宋朝的枝杆上照樣長出今天的片片樹葉。銀杏樹要20年才結出果子,但主人就拿出一堆堆的銀杏果,和一隻只的土雞燜在鍋裏,湯滾開來,誘惑着每一個人的肚子。   流香的野棉花,在村道、谷底、莊前、屋後、窗臺,四處都是,那一路搖曳的嬌嬈的花啊,隨我在鄉間行走……   

燕子洞景區,在石泉一個最南端的鄉里,這個鄉有着一個最有意思的名字——熨斗鎮。爲什麼如此的名稱,打眼一猜想,也許它的形制如熨斗罷,但其實還有一層,五行相生相剋的來頭。   

車停放在熨斗客運站後,面前就是流經此鎮的一條主河道,河名富水——致富鄉里是也。最早這地方不叫熨斗,而叫筒車灣,現在,這河道上也還有兩架水車,日夜地轉。水車帶來的富裕,是這條河兩岸居民常引以爲驕傲的話題。但終有一年,河水氾濫,吹垮了水車。日子照舊的勞苦,知縣要恢復筒車建設,風水先生就說了,筒車即銅車,那水車上是包有銅皮的,銅在五行屬金,金生水,是故要發大水的,鎮不住這河。於是,觀察地形,形如熨斗,地方就改了名叫熨斗,熨者,有火也,水火相剋,定可以相安,遂如此形成今天的“熨斗”地名。   

熨斗的山,卻與來時的秦嶺多不相同,是巴山流域裏較爲發育的喀斯特地形,因此也就有這溶洞,燕子洞即屬於此。   

鈣化池,不過挺小的,比起黃龍、九寨的來,小多了,就這麼一點。燕子洞很深,曲曲折折,須小心穿行纔是。   

導遊講起“燕子洞”來歷時,我和女兒相視而笑。這故事如此的熟悉,連孩子也知道。洞口不大,洞內極深。陰暗潮溼,使人們想象着它是傳說中惡龍的居所,龍常常危害鄉里,於是一個叫陳小燕的女孩子,——這名字也不像古人的,但爲什麼又會是女孩子呢?——帶着許多的刀,綁在身的四周,勇敢地闖進洞裏了,後面發生的事情,一如大家的想象,龍吃進去女孩,但渾身的刀卻刺破了惡龍,於是鄉里平安如初。故事還遠不如《李寄斬蛇》的精彩,女兒手頭就有這本娃娃書,她還知道,那大龍只要村裏獻來童女,每年都要吃一個,才能保地方的平安,這一年輪到了李寄,聰明的她不但把刀縛在身上,還帶一沓子油餅。她進了洞口,把油餅放在明處,油香誘使了惡龍,當這條大蟒去吃油餅時,李寄從暗處出來,沒命的在蛇身上砍,她終於殺死了蟒蛇,贏得了萬世的美名。這又是魏晉文章,晉時一篇《搜神記》裏的故事。   

人們爲了紀念這個勇敢的女孩,把這洞就叫成“燕子洞”。   

孩子們愛看的小人書《李寄斬蛇》。   

這是去熨斗的路上,停下來看到的水鄉古鎮——後柳,竟沒有時間去了。漢江從鎮前穿過,另一條從中壩來的河匯入,兩水的交融,長成了這個遠近聞名的地方。子午古道從鎮後經過,水陸碼頭。舊時,成批的船隊、馬幫,在這裏歇腳,這裏該發生了多少一如《邊城》那樣的故事。而且,這裏還有一個近世的傳奇,臺兒莊大戰中一位西北軍的將領,在最後一刻,奉命組成敢死隊,身先士卒,擔任其中一支的隊長,衝進莊內,殺退日軍。而這個人後來卻默默無聞,他的名字叫王範堂,後柳便是他的家園,他們這些三秦子弟保衛了家園。   

時間不允許這次去,那麼只有下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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