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再虐還得繼續


1、

剛剛處理完丈夫的後事,薛梅渾身癱軟地倒在了沙發裏。兒子在國外參加競賽,並不知曉家中驚天動地的變故。

這樣也好,緩一緩,有時間想個萬全之策慰藉兒子幼小的心靈,決不能因爲他爸爸的醜事影響他的一生。想到這裏,薛梅坐直,硬邦邦地杵着,手指深深地掐進沙發裏。

別人失去另一半,留下的是悲傷和絕望。而她,失去另一半,還伴隨着深深的恥辱!

夜,黑沉着臉,壓向薛梅。

不想開燈,不想燈打開之後,照亮一些不願意看到的回憶,無法觸及的痛……

這個房間裏還殘留着他的溫度,他的味道,他的魂……

薛梅猛然站起身來,將能夠拿到手上的東西統統撕裂!砸碎!碾壓!似乎只有這樣,纔可以將他從這裏徹底清除出去!

這裏沒有旁人,不用再僞裝。去他媽的淡定、教養、高雅!薛梅將五指插進頭髮,抓撓着,然後用盡全力打開胸腔,放出那股鬱積之氣,像野獸一樣嘶吼起來!

2、

記憶回到幾天前,丈夫袁忻一夜未歸,薛梅也一夜未閤眼,打他的手機關機。兒子就要出國參賽了,他怎麼會這樣呢?難道出什麼事了?

清晨,被一陣門外鑰匙的轉動聲驚醒,薛梅一個激靈從沙發裏坐了起來,撲入眼簾的是一個溼漉漉的身影和一張失魂落魄的臉。

“你怎麼全身溼透了?不是有傘麼?”薛梅雙手撐着沙發,側身,眼裏充滿疑問。

袁忻沒有回話,也沒有接過薛梅的視線,埋着頭努力地換鞋子。真的很努力,感覺如果不蹲下身子,那雙拖鞋永遠穿不進去。

“你怎麼了?手抖得那麼厲害?”薛梅坐不住了,她疾步走向袁忻,蹲下身子幫丈夫穿好鞋子。

雨水嘀嗒嘀嗒地從袁忻的髮際流下來,打在薛梅裸露的後頸,她竟一動不動。

“那個…….傘借給同事了,誰會知道雨竟然這麼大!”袁忻支支吾吾道。

“哦,沒關係,不要弄丟就好。上面還有着我繡的大作呢。”薛梅不以爲然地回答道,轉身將他換下的溼鞋子提着,走向陽臺。

最近她愛上了刺繡,家裏的每個角落都留下了她作品的影子。這把傘上,她更是用心地繡着一朵堆雪的梅花,隱喻着自己的名字。

3、

她一直是深愛着丈夫的,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

那天,薛梅作爲一個新生茫然地站在大學校園裏,不知所措。是袁忻接過了她手中的行李,粲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和青春洋溢的面容。

“你好,我是袁忻。我來幫你!”

陽光從後面打過來,他像被套在一個金色的環裏,髮梢跳動着七彩的光芒。

此情此景,薛梅突然想起了《大話西遊》裏紫霞仙子說的:“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着七色的雲彩來娶我……”不由得怔住了。

“這位同學,哎哎,怎麼發起呆了?真是個傻丫頭,哈哈!”

袁忻的笑將薛梅拉回現實。她不好意思地埋下頭,一隻手將垂下來的髮絲往耳後捋去,心想應該不會被他看到自己漲紅的臉吧?

此後,不知道是不是緣份,他們總會相遇在食堂、圖書館、操場、校門外的小吃攤……就這樣,他們由陌生走向熟絡,最後成了情侶。

4、

袁忻望着妻子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

她總是這樣舉止得體,不驚不乍。今天這樣明顯混亂的局面,她也冷靜如往常……唉,以前那個活潑可愛,思維敏捷的女孩到哪裏去了呢?

那次在校園裏,他接過薛梅手中的箱子,在她看來只是遇見了一個樂於助人的師兄而已。卻其實,是他的蓄謀已久。

在校園門口,他就被這個女孩吸引了。嬌巧玲瓏的她拖着大大的行李箱,也沒有家人相送,鼻尖沁着密密的汗珠,眼底藏着怯意,眼神卻倔倔的。

當時大二的他正和一幫好友在校園門口圍觀着新生,心裏懷着不可告人的想法,臉上掛着壞壞的笑。

“這個女孩是我的啦!”袁忻突然喊道,指着薛梅,向其他男生宣告主權。

在男生的起鬨中,袁忻瞄準了一個搭訕的機會,卻不想無意中成了她命裏的蓋世英雄。這就是所謂的緣份吧?

接下來的各種遇見,肯定不再是天意,而是他的刻意安排。抱得美人歸,成了袁忻大學時代最值得炫耀的事情。

然後接下來,便是攜手走進婚姻殿堂,走進柴米油鹽的生活。

都說,婚姻是埋葬愛情的墳墓,袁忻起初還不相信。可是日子久了,特別是兒子出生後,這句話越來越多次地從他的腦海裏跳出來。

5、

薛梅是個循規蹈矩,非常傳統的女人。大學畢業後就考取了教師資格證,成了一名光榮的教師。

她的言行舉止,用一句話形容:“決不會越雷池半步。”隨着歲月的打磨,她身上的青澀與活潑漸漸褪盡,被一股沉穩和幹練的氣質替代。

她很忙,忙完別人家的孩子回家又忙自己的孩子,一天下來,袁忻成了被她冷落的人。

曾經讓他迷戀的粉嫩女孩,如今成了一個高冷的強勢女人,袁忻不由得心生失落。尤其是夫妻那事,薛梅似乎一點都不感興趣,每次不是找藉口拒絕,就是像具屍體一樣躺在袁忻的身下,任其擺佈,毫無情趣。

望着妻子,袁忻常常有種陌生感,感覺自己娶的不是當年的薛梅。而薛梅呢,覺得一家三口在一起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就這樣,夫妻間的性事漸漸地越來越少,直到幾乎沒有。兩個人心照不宣地默認了這樣的無性生活,尤其是薛梅,她一點都不會爲此感到遺憾,反而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忙裏忙外的已經把身體掏空了,這樣很好。

6、

此時,袁忻站在客廳發怔,感覺像個外人一樣,進退兩難中。

“你要不要先洗個澡?這樣會感冒的。”薛梅在陽臺上衝袁忻喊道。

他晃過神來,忙不迭地脫掉衣服走向浴室:“好!我洗個澡!”

“砰!”浴室的門被合上,裏面傳來“嘩嘩”的流水聲。

薛梅回到客廳,提起袁忻剛脫下的衣服和褲子往洗衣機方向走去。放進去之前,她習慣性地摸了摸所有的口袋,以防東西誤入洗衣桶,結果摸到一個小小的塑料袋,掏出來一看,居然是個避孕套!

這時浴室的門突然打開,袁忻一身泡沫地衝到客廳,神色慌張,卻在看見薛梅手中的東西之後嘎然止步。

“是在找這個嗎?你怎麼解釋?”薛梅舉起手中的避孕套,冷眼投向袁忻。

“老婆,別誤會......我是想,我們很久沒做過了,有點想了,然後就準備了這個東西......想給你一個驚喜。”袁忻吞吞吐吐地解釋道。

“哦,是嘛?那你這麼慌慌張張地跑出來,澡都沒洗完,就是擔心被我發現這個驚喜麼?”

“這個......”袁忻一時無語。

他身上的泡沫漸漸地凝成水珠滑下,身體的隱私部位一覽無餘。尤其是頸窩那裏,有一塊顯眼的紅斑,像顆刺眼的草莓。

薛梅背過身去,眼角閃過一絲厭惡。這沒有逃過袁忻的眼睛,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回到了浴室。

自己走到今天,妻子是有責任的,若不是婚姻無趣,他怎麼會嘗試着出軌,尤其是遇見的這個女人像極了當年的薛梅......

而現在這個女人……

袁忻猛然跌落回現實中,他不敢再閉眼,哪怕是水衝進眼睛裏,也睜得大大的。他總覺得這裏不只有他一個人,還有一雙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他!

7、

薛梅掐着避孕套,仔細地觀察起來,像是欣賞某種稀罕玩意。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用過這個玩意,現在他說是給自己的一個驚喜,信嗎?

鬼才信!

那顆草莓印,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問嗎?問了有什麼用,他總會編出一百個理由搪塞自己,好像天底下的女人都是容易被哄騙的蠢物!

可是,女人要那麼聰明幹嘛呢?就像自己現在,彷彿一切都瞭然,又有什麼用?只是將痛苦提前罷了……

薛梅煩躁地將那個套子扔到地上,捂着臉,慢慢蹲下身子,蜷縮着,臉埋在兩膝間,像個躲進媽媽子宮的嬰兒。

絕不能爆發,現在不是時候。兒子還在呢,出國參賽之前決不能讓他受到半分影響。

薛梅擡起臉,將即將溢出的淚水硬生生地吸了回去,感覺心臟要被泡爛了一樣。站起身,腳麻麻的,她搖搖晃晃地栽進沙發裏。

視線剛好對着浴室,裏面的男人已經洗了很長一段時間了,比平常三個人洗澡的時間加起來還要長。

哼!不過是在絞盡腦汁編織謊言。薛梅冷哼道。

她猛然站起來,挺直背,眼光冷冽,敲響浴室的門,提醒道:“洗夠了嗎?兒子要去機場了!”然後轉身走進孩子的臥室,輕聲將他喚醒。

8、

袁忻哪裏是在洗澡,不過是洗着洗着睡着了。

恍惚中,一雙睚眥欲裂的眼睛向他逼近,蓮蓬頭灑下的水渾濁起來,變成了腥紅的血液,淋在頭上、臉上、身上,越來越濃稠,黏住口鼻竟無法呼吸……正當他奮力掙扎的時候,薛梅的敲門聲將他驚醒。

他睜開眼,抹了一把灌進口鼻的水,慌忙應道:“好好,我馬上出來!”今天還要送兒子去飛機場,這可是大事!

剛纔那個夢太真實,仍是心有餘悸。

已經發生了,能怎麼樣呢?如果這個世上有後悔藥,袁忻願意傾盡所有錢財來上一顆。眼角溢出一顆冰冷的液體,袁忻吸溜着,將頭重新埋進花灑,衝了起來。

此時門外再次傳來催促聲:“爸爸,快點出來,我要尿尿了!”

是兒子。袁忻的心裏驟然開出一朵溫柔的蓮,他連聲道:“寶貝,我馬上就出來,馬上!”

9、

送完兒子後,夫妻倆各懷心事,一路無言。

袁忻用鑰匙擰開家門,他側身讓薛梅先進。薛梅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仰頭問道:“老公,你難道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猝不及防,袁忻眉眼跳了跳,他無力地垂下雙臂,先走進家門。徑直走向沙發,他點燃一顆煙猛吸起來,臉色蒼白得跟煙霧一樣。

薛梅將門關好,安安靜靜地換上鞋子。

時間彷彿停止了流動。

薛梅將房門鑰匙丟在茶几上,發出清脆的聒噪聲,袁忻被驚得一跳,擡眼望了望薛梅。

薛梅坐到了另一面的沙發,剛好與他對視。

“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了,可以說了嗎?”

“說什麼?不過就是一個晚上沒回家嘛。”袁忻悶聲道。

“哦,難得一個晚上沒回家。不該少的少了,不該多的多了……”薛梅幽幽道。

“你什麼意思?”袁忻還在犟着,可是口氣明顯地弱了下來。

薛梅一把掀開他的衣領,露出頸窩裏的草莓印,用手機拍了個照片,然後舉起遞到袁忻面前:“給你看看多出來的東西,沒想到吧?”

“啊……”袁忻心下一驚。這個小浪蹄子,下嘴太狠了,都嘬出了一個脣印,一看就是故意的。

“那把傘是落在那個女人家裏吧?哼,被弄髒的東西以後不要再帶進家裏了。”薛梅坐回原位,冷冷道。

袁忻再也繃不住了,他丟掉煙,雙手插進頭髮裏使勁地揉着,五官擰成一團。

“袁忻,我們都是成年人,有什麼話攤開來說吧,不要藏着掖着了。”薛梅言辭激烈起來。

沒料想,袁忻竟“轟”地一聲跪倒在薛梅的面前,一隻手狠狠地抽向自己:“老婆,我錯了,我犯大錯了!”

10、

果然!

沒有親耳聽到他的認錯,薛梅還一度幻想着可能有什麼誤會在裏面。這下好了,原本只是個紅腫的傷口,一下子被撕裂成大豁口,痛徹心扉!

“袁忻,原來你是個混蛋!”薛梅的自控力瞬間跳閘,吼道。

“梅,是我不好,我是混蛋!”袁忻繼續扇着自己的耳光,心裏卻出現了另外一個女人的臉,她此刻應該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吧?

自己一晚上沒有回家,正是跟這個女人私幽去了。原本以爲會像往常一樣,雲雨一翻後不超過11點就可以回家,卻不料這個女人突然告訴自己她懷孕了,並步步緊逼要求自己馬上離婚。

袁忻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離婚,他很享受現在這種彩旗飄飄紅旗不倒的樂趣,現在這樣地猝不及防,令他手足無措,如墜冰窟,想象中的各種惡果令他魂飛魄散。

一陣爭執拉扯後,袁忻失去理智,狠狠掐住她的脖子,直到身下的人兒不再動彈後他才猛然清醒,女人正瞪着眼睛望着他,沒有了呼吸,死不瞑目……

大禍已然釀成,他像瘋了一樣,拼命地衝洗抹擦現場,忙了一個通宵,把自己的痕跡統統抹掉,然後倉惶地逃離現場。

臨了,到了自家門口,才發現妻子給自己的那把傘遺落在了現場!那把傘上有自己的指紋和妻子的刺繡,他插翅難逃!

只能祈禱懲罰慢點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寶貝兒子在這個節骨眼上馬上要出國參賽了,不會看到自己骯髒的一幕。

11、

悔恨的淚水爬滿袁忻的臉,他索性“哇嗚哇嗚”的放聲大哭起來!

薛梅心下一軟,認定丈夫是因爲心存內疚纔會如此失態。想想自己平日裏做得確實不夠好,把重心都放在事業和孩子身上,沒有過多關心丈夫的感受,尤其是夫妻兩性生活方面……哪個正值壯年的男人能受得了這般飢渴呢?

她伸手想將丈夫扶起來,輕聲道:“我也有錯,老公,這次我不怪你,我們重新來過,我們還像以前那樣……”

袁忻扭身將薛梅的手掙開,反手抱住薛梅的腿大哭起來:“梅,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薛梅僵住了,她喃喃道;“難道你已經愛上了那個女人?”

“不是的不是的!梅,我心裏只有你,你是知道的啊!只是這些年,我們好像都變了,不再像從前那樣……找不到初時的感覺,然後這個時候她出現了。”

“她跟當初的你非常像,小小的個子,倔倔的,充滿了靈氣!梅,我只是把她當成了年輕時的你啊!”袁忻捂着臉大哭起來。

薛梅早已淚流滿面,自省這麼多年,自以爲收穫了愛情親情和各項榮譽,卻不知一些珍貴的東西也相對悄悄地流逝着。終是有所得必有所失啊!

“老公,別說了!我們重新來過,還來得及,你現在就打電話給那個女人,跟她一刀兩斷!我們的兒子那麼優秀……”

“晚了啊!我恨自己啊!”袁忻發出一聲咆哮,轉而捶胸頓足地哀嚎起來!

一念之間,自己把什麼都毀掉了。

“梅,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這個家!”袁忻重複地說着這幾句。

薛梅發現了不對勁:“老公,難道你還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我……我……”袁忻望着妻子,如鯁在喉。

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他們齊齊朝那個方向看去。薛梅站起來,準備去開門,卻被袁忻拖住,驚惶地喊道;“不要開門!”

薛梅驚疑地望向他。

“肯定是警察!梅,我殺人了,我把那個女人殺了!”袁忻五官扭曲,身體縮着,眼底透着絕望。

“你!?”薛梅腦袋裏一陣轟響,就像打了一個隔夜的炸雷。

她掙脫袁忻,怒吼道:“袁忻你竟如此不堪!殺人就得償命!你能怎樣?”

說完,滿腔正氣地向門口疾步走去。薛梅打開門,警察涌了進來,

“梅!我不能忍受審判!我對不起你們,好好培養兒子,這個家就拜託你了!”袁忻在薛梅身後喊道。

她急忙轉身,只見袁忻已經一個箭步跑向窗臺,他轉身面向薛梅慘然一笑,迅速往後倒去!

薛梅撲到窗臺前,往下望去,一個人影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我-恨-你!”薛梅撕心裂肺地吼道。

袁忻,你好自私!

12、

十天後,兒子回來了。

他問道:“爸爸呢?怎麼沒有一起來接我?”

“哦,爸爸出差去了。瞧!他提前給你買好了禮物。”薛梅將手中的禮盒舉起。

兒子抱起禮物眉開眼笑。

“媽媽,我們這是去哪裏?這不是回家的路啊?”

“寶貝,本來準備給你一個驚喜的。你不在的這些天,我們搬新家了,高興嗎?”薛梅眼睛盯着車子前方的路,柔聲說道。

天知道她用盡了多少的力氣才壓制住心中的那波驚濤駭浪。

“耶!我們住新房子了!”兒子歡呼起來。

“寶貝,爸爸這次可能要出差很久,我們慢慢等他好嗎?”

“好!”

“寶貝,學校說你這麼聰明呆在他們那裏太可惜了,所以媽媽給你換了一個更好的!剛開始可能不習慣,慢慢的你就會愛上它的。明天我就帶你去那裏!”

“啊?可我的那些好朋友呢,還沒有告別呢!”

“可以寫信哦……寶貝,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句話薛梅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生活再虐還得繼續,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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