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杜拉斯

先說說看這本書的機緣。王小波極力推崇王道乾的《情人》,聽到他說王道乾的翻譯竟然比傅雷先生的還好,我就算再愛王小波也是不服氣的,因爲傅雷先生在我心中早已稱神,他翻譯的巴爾扎克曾是我翻譯上的領路人。於是我找來一看,什麼嘛,完全不能跟傅雷先生比。過了幾年,我再看,咦,這書有點意思。以前覺得如白開水一般的東西沒想到卻是回味無窮。我也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想來,還是成長了,懂得欣賞不同風格的東西了。

情人多多少少有點被人不齒,因爲這不僅罔顧倫理道德,而且大多人是衝着錢去,屬於赤裸裸的情色交易,頗有點擺不上臺面。杜拉斯當情人當然也是爲了錢。在殖民地,她一家是上等人,是白人,但是貧窮卻將她一家釘在了恥辱柱上,日子很不好過。貧窮上等人的生活要比窮苦下等人更爲艱難,因爲前者的面子要比後者大。裏子再差,面子上也是要維護的。

杜拉斯是慘的,幼年喪父,親孃不愛,大哥暴虐,二哥懦弱。在這種環境下,要長成一個正常人很難,但杜拉斯不僅正常而且還活得很清醒,她知道她必須回到法國,所以也就必須有錢。此外她年紀小小就出落得很是出挑,美貌原本是一種饋贈,可是對窮人來說,美貌卻是一種詛咒。很多太太的丈夫會在太太外出的時候邀請杜拉斯去家裏面喝茶,當然,她沒有去,因爲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明。如此可見,當情人是她早晚會走上的道路,不論是主動還是被動。

不過杜拉斯也是幸運的,她遇到的中國情人很愛她,他雖然沒什麼男子氣概但不失溫柔,在兩人的關係中,杜拉斯並沒有受委屈。相反,杜拉斯的家人很看不起他,朝他耍威風,因爲在當時,中國人在那裏的地位是很低的,再有錢也改變不了別人的輕視態度。但我覺得正是這段被人不恥的感情拯救了杜拉斯。爲什麼這麼說呢?因爲杜拉斯的不幸就在於家庭沒能給她足夠的愛。一個渴望愛卻得不到愛的孩子是會長成一個怪獸的。

杜拉斯愛母親,也一直期待母親能夠愛她,可是除了大兒子,其他子女都不在母親的心中。這是一種沒有道理的偏愛,所以也不存在解決的辦法。至於手足之情,則更是不存在。中國情人的愛在某種程度上彌補了她心中的缺失。雖然杜拉斯一開始衝着錢去,但她也是愛他的,只是這種愛情羞於對人啓齒。情人的出現是她人生中的一道光,雖然沒照耀多久,但至少她收穫了愛,得到了足夠的資金前往法國開啓新的生活。她以後的人生也不再是一片灰暗。

不過書的書名雖然是《情人》,但杜拉斯描寫情人的筆墨很少,她要寫的並不是那個記憶深處的情人,她要寫的是她的母親,是她絲毫感覺不到愛意的家庭,是她悲劇人生的緣由。

杜拉斯在晚年纔開始寫她十五歲時的這段經歷,那時她已經老了,美麗的容顏早已被歲月摧毀,而她也已經不在乎外界的指指點點,有勇氣去面對當初的那段經歷了。要知道她早已成爲了一個文豪般的人物,人生風光無限。可是她卻要揭開光鮮的表皮,揭露當初那個家徒四壁、在生活的威逼下當人情人的小姑娘。而更叫人心酸的是,當時的小姑娘連一絲反抗的底氣也無。

《情人》跟別的小說很不一樣,它不是按照時間順序,而是在情緒的推動下完成的。此外書中有很多很難懂突兀的情節,譬如海倫·拉戈奈爾,看杜拉斯的描述,你幾乎以爲杜拉斯是個同性戀。杜拉斯爲什麼要寫她呢?我個人認爲,這是杜拉斯在紀念自己的童貞。海倫·拉戈奈爾是懵懂無知的,跟杜拉斯相比,她就是個十足的孩子。在杜拉斯接受人生的殘酷洗禮時,海倫·拉戈奈爾還猶如稚子一般渾渾噩噩,這是一種幸運還是不幸?無論如何,我想杜拉斯是嫉妒她的,她想過要將海倫·拉戈奈爾帶去給她的情人。說到底,杜拉斯只是個被迫進入成人世界的孩子。

我想這就是生活吧,不論它給人帶去多少苦難,最後總是要對它道一聲感謝。可是,我又想,我們最該感謝的是自己的勇敢。人生道路上不論做出何種選擇,無悔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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