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小記

“麻屋子,紅帳子,裏面住着白胖子。”這是小時候外婆教給我的謎語歌謠,謎底自然是花生。

那時候,外婆上街買菜,回來時籃子裏常常會有一大包花生。把花生清水浸泡一會兒,洗乾淨,放進鋼筋鍋裏,加水。再丟一些八角、桂皮,幾粒花椒,適量的鹽,在爐子上小火慢煮。

這樣煮出來的鹽水花生,吃起來略軟,鹹而有味,跟油炸花生米的口感大不相同,是另一種味道,我和表妹都把它當零食吃。

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桌子上擺上一大碗煮花生,外公喜歡一邊剝花生米吃,喝灑,一邊大講其當年當年打仗的種種趣事。這些陳年舊事大家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可剝花生米的手可沒停着……

我很早就知道,花生是生長在沙土地裏。

出桐樹院,是一條大馬路。穿過馬路,走下河堤,就是漢江河。漢江河的對岸是一大片沙洲,叫王甫洲,當地的農民在沙洲上種花生。 九十月份,花生成熟了,農民們收穫完,地裏總會有一些零星的花生沒有收乾淨。桐樹院裏的一些老太婆,小媳婦就會相約着去河對岸撿花生。

花生撿到多少,並不要緊,也是借這個由頭,乘着大好的秋光,出門去玩玩逛逛,“白相白相”。撿回來的花生或煮,或炸,或炒,給家裏的男人小孩吃。

等到上小學,語文課裏有兩篇課文都跟花生有關,我對許地山的《落花生》尤其感到親切:

我們家的後園有半畝空地,母親說:“讓它荒着怪可惜的,你們那麼愛吃花生,就開闢出來種花生吧。”我們姐弟幾個都很高興,買種,翻地,播種,澆水,施肥,沒過幾個月,居然收穫了……

這篇文章簡短而行文質樸,借花生講人生的道理,結尾父親對“我們”說的話是點睛之筆。

父親說:“花生的好處很多,有一樣最可貴:它的果實埋在地裏,不像桃子、石榴、蘋果那樣,把鮮紅嫩綠的果實高高地掛在枝頭上,使人一見就生愛慕之心。你們看它矮矮地長在地上,等到成熟了,也不能立刻分辨出來它有沒有果實,必須挖起來才知道。”“所以你們要像花生一樣,它雖然不好看,可是很有用。”

另一篇課文是《一夜的工作》,講的是“我”和周總理在深夜審文稿的故事。

其中有個細節,稿子審閱完,“這時候,值班室的同志送來兩杯熱騰騰的綠茶,一小碟花生米,放在寫字檯上。總理讓我跟他一起喝茶,吃花生米。花生米並不多,可以數得清顆數,好像並沒有因爲多了一個人而增加了分量。喝了一會兒茶,就聽見公雞喔喔喔地叫明瞭……”

讀到這兒,語文老師分析到,周總理工作是多麼辛苦,生活又是多麼樸素啊!她還提出一個問題:“……好像並沒有因爲多了一個人而增加了分量。” 那碟子裏的花生米到底有沒有因爲“我”而增加分量呢?

我在課堂上顛來倒去地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不過,這種綠茶加花生米的搭配倒是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如果是油炸花生米,吃起來自然有些油膩,再喝綠茶解膩,就很合適了。

若干年之後,家裏如果有吃剩的炸花生米,我興之所至,也會泡上一杯茶,拿一本書,看看書,嚼嚼花生米,喝喝茶,感覺很愜意。

上大學時,偶爾去圖書館看書,我兜裏也會揣上一袋“魚皮花生”。坐在長桌前邊看書邊往嘴裏送花生米,此中之樂很難爲外人道。只是咀嚼時要小聲些,不能打擾到別人。

“魚皮花生”者,花生與其外面裹的一層有味道的澱粉同炸而成也。至於爲什麼叫“魚皮”花生,我是一直沒搞明白……

炸花生米,煮的鹽水花生之類的,都不是什麼上得了檯面的東西,往往是宴席之前開胃的小涼菜,但這卻都是下酒的妙品。曾經聽過一個酒徒誇口,他說有一顆花生米就能喝一兩酒。

古龍筆下的大俠很多都是浪子,浪子都嗜酒,卻不能講究什麼下酒菜。於是,一碟花生米,幾塊豆腐乾就成了他們飲酒時的標配。在昏暗骯髒的小酒館裏,喝着酒,嚼着花生米豆腐乾,“江湖夜雨十年燈”的意境就全出來了。

爸爸有時到我這裏小住,中午必親自下廚炸上一盤花生米下酒。他喝了這麼多年酒,吃了這麼多年的炸花生米,於炸花生米之事上有些心得。在下鍋烹炸之前,他總會把花生米在冷水裏浸上幾分鐘。這樣炸出來的花生米不易焦糊,而且口感酥脆。

歷史上吃花生米最有名的人,似乎是明末清初的金聖嘆。他因“哭廟案”被清廷判了個“斬立決”。 臨別之前,兒子問他有什麼話要囑咐沒有,金聖嘆把兒子叫到身邊,悄聲對他說:“醃菜和黃豆一起吃,有胡桃的味道;花生米與豆腐乾同嚼,有火腿滋味。這個祕密只傳給你,千萬別讓牢卒聽見了。”

臨了在刑場上,金聖嘆高呼:“殺頭,至痛也!滅族,至慘也!聖嘆無意得此,嗚呼哀哉,然而快哉!”

做人做到這個境界,吃花生米吃到這個境界,都很讓人歎服。然而,我有一次試過把花生米和豆腐乾同嚼…………沒有火腿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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