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單位食堂吃飯，我端着餐盤瞥見一位阿姨的對面有空位便在她的斜對面坐下來。她穿着一件雞心領翠綠色毛衣，領子的位置露出裏面一件花的打底衫，她皮膚很白但有點鬆弛，五官能見出年輕時只個美人，發中夾雜着一些灰白的髮絲，在腦後紮起一個髮髻。耳環特別搶眼，橢圓形，一排一排鑲着不同顏色的鑽。阿姨見我餐盤裏只拿了三個菜，便對我說，你怎麼少拿一個菜，我說拿四個菜我也吃不完，每次便會少拿一個菜。我問她這耳環是夾的還是有耳洞的，她說她有耳洞，她特意戴這麼大的耳環要把耳垂往下拉一拉。我又往好往她的耳垂看去，她耳垂好大。
我放下手機，對阿姨說我很少在食堂看見您，您經常來食堂吃飯嗎？她說她每天都來的，吃完飯之後她要去醫院照顧病人，我已經照顧了13年了，他是植物人。我靈光一現，想起美容院的小田跟我說我們單位有一位在她那兒做美容的阿姨，照顧她植物人的老公很多年。我心想一定就是這位阿姨了，同樣經歷的人應該沒有吧。
阿姨說她照顧她老公已經13年了，今年他的情況不太好，不知道能不能熬得過去。她自己今年64歲，老公比他大一歲，也就是65歲，而她已經照顧了他13年了，那她老公便是在52歲的時候出狀況的。
我想起我那天看過的“我親手逼死了患病丈夫”的故事，故事裏女主人公在照顧癱瘓在牀的丈夫8年後，終於不堪重負，逼死了心愛的丈夫……，故事裏的丈夫是突發腦溢血搶救回來後有意識，還能“咿咿呀呀”地說話，最終妻子說出了自己照顧老公這麼多年來積壓的怨恨，對丈夫說：“你走吧，我想好好活幾年，也早點結束你自己的痛苦”丈夫沉默着，流下了眼淚，最終卻以絕食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跟阿姨說了這個故事。在那個故事裏， 患病的丈夫還有意志，掌控了自己的生死，而阿姨老公的生殺大權只掌握在阿姨的手中。阿姨聽完這個故事，說這種狀況下好好照顧是能好轉的，我問阿姨她平時過去會和病人說話嗎？她說基本上不說話。那會不會覺得他有一天能甦醒過來？不會的， 我再也沒抱有這個希望了，可是，他有活下去的權利呀。我說您這樣照顧他是不是一點自己的生活都沒有了，她說自己平時晚上會回家睡覺，病房裏的護士我都安排得好好的，她一個星期還會給自己放一天假休息下。
阿姨吃完飯先走了，披起一件桃紅色的短外套離開。我喜歡根據別人耳垂的大小判斷這個人有沒有福氣，這個阿姨耳垂這麼大，年輕時又是個美人，她耐心地照顧了病人13年，她是有福氣還是沒福氣呢？她的老公在牀上一躺這麼多年，就是想解脫也沒有能力，他是有福氣還是沒有福氣呢？
生活總是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