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浪漫主義文學的反文明傾向

十八世紀末至十九世紀初期歐美文學的主潮是浪漫主義,它是在與古典主義的鬥爭中發展起來的,流行於封建制度衰落、資本主義上升的這一新舊歷史交替的時代,以德法爲代表,以法國大革命此類的歐洲民主運動或者民族解放運動作爲社會基礎,以工業化下的社會弊病作爲生存發展的沃土,以黑格爾、費希特等強調精神第一性的德國古典哲學家以及聖西門、傅里葉等空想社會主義者的觀點做爲理論來源,它的本質特徵就是按照理想的樣子去反映生活,表現自我的激情,重在抒發對理想世界的熱烈追求,具有強烈的主觀抒情性和個人主義傾向,同時也毫不掩飾地展露了其反工業文明、反理性精神的反文明傾向。

德國是最早產生浪漫主義的國家,國內的四分五裂的政治割據以及法國大革命的結果讓這個落後、守舊的國家更加沉悶壓抑,許多的人開始對革命產生憂慮與恐懼。現實的彷徨失望促使他們轉而求取精神領域的和平安寧。隨着德國的狂飆突進運動結束的鐘聲響起,浪漫主義初生時的啼哭聲那麼嘹亮,反科學的思潮應着它的召喚而來。海涅曾經將德國的浪漫主義思潮比喻爲從基督教鮮血中誕生出來的一隻苦難之花,它是神祕的也是畸形的,它是在德意志民族神祕、熱烈甚至做作的、愛好卡巴拉式的民族性格中盛開的罌粟。

德國早期浪漫主義的理論倡導者與奠基人是“耶拿派”的施萊格爾兄弟,他們的一些主要理論,如“表現自我”、“藝術無目的”、“回到中世紀”等都堅決地否定了一切客觀規律和法則,主張打破文藝中的一切界限,強調創作的絕對自由和放縱,鼓吹文學與宗教的結合,甚至將個人主觀意願放到了超現實的高度。在這些思想的影響喜愛,德國早期浪漫主義文學充滿了神祕虛幻和恐怖怪誕的色彩。以其代表作家,被稱爲“浪漫主義之王”的諾瓦利斯的作品爲例,他的《夜的頌歌》緬懷亡妻,追求“永恆之夜的奇妙王國”,讚頌死亡和黑夜,在永遠的死亡和不盡的黑夜中又體現出了對生命與光明的熱烈追求。他認爲:“這個世界必須浪漫化,這樣,人們才能找到世界的本意。……低級的自我通過浪漫化與更高、更完美的自我同一起來。”這種與科學理性分析、淡化本體完全背道而馳的觀點是浪漫主義文學反文明思潮的一個重要體現。

與此同期的英國浪漫主義則更加註重對社會問題的探討,更加具有反封建精神的特徵。作爲十八世紀的日不落帝國,英國浪漫主義文學產生的原因不可避免地和作家對於近代工業文明的厭惡聯繫在一起。

英國的浪漫主義文學分爲兩大派,以華茲華斯、柯勒律治、騷塞等人爲代表的“湖畔派”,他們同情法國大革命,對資本主義的工業文明和金錢關係感到不滿。他們深受盧梭“迴歸自然”的口號影響,詛咒現代城市文明,緬懷封建中古,對科學理性、技術進步進行尖銳的諷刺和批判,強調只有重返自然才能洗掉一切精神上的煩勞和污垢。尤其是華茲華斯他反對一切具體經驗和抽象的科學概念,認爲自然是一個整體,用抽象的科學分析方法來接近自然,必然會喪失對自然中美和奧妙的驚異之情。他的詩歌如此諷刺到:

“一個搬弄手指的勞奴 ,

一心想窺探

他母親的墳墓 ?

一個會作推理的傲慢傢伙 ,

一味地憑着理智綜合概括 !

自然給予我們甜美的學識 ;

我們的理智卻瞎弄一氣 ,

歪曲事物的美麗形式 ,

把它撕扯成殘片碎紙。”

以拜倫、雪萊和濟慈爲代表的“撒旦派”是英國浪漫主義文學的另一代表流派,他們和“湖畔派”詩人在思想上有分歧,但在詩歌上卻繼承了他們的浪漫主義詩歌傳統。帶有極強自我表現慾望的拜倫在他的敘事詩《曼弗雷德》、《恰爾德.哈羅爾德遊記》中主人公總是表現出對暴政、侵略的毫不妥協,對上流社會的冷漠、鄙視,以及主人公自身的孤獨猶豫,他們都是現實社會的叛逆者。第一個表現出空想社會主義的理想的詩人雪萊,在他的《詩辯》中寫到詩歌是一切思想體系的根和花 是一切科學的起源和歸宿,是知識的圓心和周線;同時在他的詩劇《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雪萊表現出了對絕對平等的大同社會的嚮往,這是對近代工業文明和科學理性的全盤否定。與前兩位其名的濟慈更是詩歌的衛護士之一,於他而言科學和理性就是詩歌不共戴天的敵人,在他的詩歌《拉米亞》中他用“只要一觸及冷漠的哲理 ,一切迷人的東西不就都沒有影兒 ?”無情地譴責了科學理性。

法國的浪漫主義運動興起比較晚,在作家們在經歷過了大革命的恐怖時代後逃離現實尋找精神的烏托邦的產物。以夏多布里昂、斯塔爾夫人和雨果爲代表,他們的作品一方面寫人們逃避現實追求渺茫的烏托邦,一方面批判科學阻礙了人類的道德和情感實踐,認爲當人類達到文明的最高點時,也是處於道德的最低級臺階。

縱觀和浪漫主義思潮關係最爲密切的三個國家英法德,19世紀的浪漫主義文學中的反文明傾向主要體現在兩方面,第一是對啓蒙運動科學理性的批判和否定,以超現實的主觀意願定義整個時代;第二是企圖違反歷史發展的客觀規律,對於近代工業文明的全盤否定,開歷史倒車想要回到封建的中古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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