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開罐器的出現比罐頭晚了四十多年——人如何全面地考慮社會問題

今天上午我跟一個學設計的朋友提到交互設計師現在薪水很高,他對我說他想從事3D交互設計,因爲虛擬現實技術和人工智能是未來新技術的大熱門,我說且不談你不是搞技術出身,你想的也太遠大了。他跟我扯了一堆阿里百度的講座或研究進展,說五年之內就會有突破。我說就算有突破,也不等於會爲你提供工作崗位。然而他不理解,還在跟我說什麼人要抓住機會、目光遠大云云。

這就是我標題所說的,考慮問題不夠全面。就以我同學的例子來說,就算你能精準預測某項技術能在某個時間點取得突破( 實際上除非你是這項技術的前沿研究人員,否則很難),但這項技術要和你本人的工作發生關係,這其中有許多複雜的環節,大致包括:技術研究取得突破、新技術被用於新產品的研發、新產品被投入量產、新產品的經濟效益逐漸凸顯並影響到整個行業、行業越來越需要某種人才、位於中部二線城市的文科生得到一個好公司的相關崗位。不用我說你也能看出來,這其中每一個環節都可能要耗費一到數年,一旦有一個環節失敗——比如該技術雖然好,但缺乏與之匹配的某種材料,導致產品無法被廉價地量產;或者是新產品本身物美價廉,但是在商業運作上出了問題,導致市場被技術相對落後的替代品所取代——你的理想都會付諸東流。

另一個類似的例子是我們常在各類心靈雞湯截圖裏看到的一張日劇截圖,一位歐巴桑教育一個小姑娘,大意說:罐頭是1810年被髮明的,而開罐器要到1858年才被髮明,很奇怪吧,人生中重要的事情往往會晚一步纔出現,婚姻、愛情也是一樣。從藝術手法上說,這段臺詞寫得很令人感動。但我看到這個截圖的時候就在想,“罐頭在1810年被髮明,開罐器在1858年才被髮明”並不奇怪,這其實是市場經濟和工業生產的自然邏輯。開罐器在最開始時並不一定是很重要的需要,因爲可能用到罐頭的人不多,他們自己動動手就足以解決開罐的問題。什麼時候方便開罐纔會成爲一個大衆化的問題呢?一方面,社會上產生了對量產的、廉價的、安全的方便食品的需要;另一方面工程師和生物學家的努力,解決了量產罐頭在技術上的門檻。總而言之,在供和求兩方面,產生規模經濟的可能性形成之後,逐利的本能纔會驅使企業家或發明家着手解決這個問題。

而在那個年代,沒有四通八達的物流,沒有實時同步的互聯網,沒有成體系的產品設計、客服反饋和營銷推廣策略……因此我所描述的這個過程是非常漫長的,我們生在互聯網時代,習慣了動動手就能傳輸幾個T的信息,自然我們就很難理解,在那個古老的時代,爲什麼罐頭在1810年就被髮明瞭,而1858年纔出現開罐器。

因此,本篇題目中所提到的“全面地考慮社會問題”,就是要將每一個獨立的事件從光環中剝離出來,還原到漫長的社會與歷史進程中,考察事件之間的聯繫,理解它的意義和影響。

我們被小學生科普讀物所影響,讀到過許多科學家的故事,以爲世界的改變就是科學家在實驗室裏埋頭苦幹,某天苦盡甘來、福至心靈,於是洞天石扉、訇然中開,在科學家在草稿紙寫下Q.E.D的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沐浴在新科技的佛光之中。所以在許多自詡聰明人的認知圖景中,科技發明像節點一樣串聯起了整個人類歷史。我們當然不能否認科技發明的重大意義,但你看到了點卻不能忽略線的作用。你看到了科技發明的重大意義,卻也必須看到在科技發明實際爲人類社會造福的過程中,需要大範圍的社會協作,需要大量人付出不亞於科學家的勞作和心血。

尤其在現代社會,社會體系高度複雜,超出了平常人所能想象的範圍。任何一個科技發明要想改變世界,都往往伴隨巨量的社會協作。科技發明建構起了你可見的社會,而許多不可見的社會體系卻是由人與人之間的契約相維繫的。我們可以理解科技發明對人們的意義,卻往往對後者置若罔聞。

你在路邊雜貨店花三塊五買一瓶冰可樂,咕嚕咕嚕灌到嘴裏。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爲什麼要信任這瓶可樂,你怎麼知道這可樂是飲料不是毒藥?事實就是,你跟店家簽訂了一份契約,保證你用三塊五換到的是一瓶解渴的飲料;而店家又和生產商訂立了契約,保證自己買到的是名牌可樂而不是假貨;而生產商可能又和加工廠訂立了契約,保證產品中使用的原料和工藝都是合法的;而加工廠又可能和某個農場簽訂了契約……這些契約明確地劃分了人與人之間的權責邊界,構成了對你行爲的指導和規範,讓每一個事件都具有可追溯的責任主體,這就是無數契約的價值所在。假如你喝了可樂拉肚子,那根據契約你當然要和店家去撕逼;假如事實證明這是生廠商的錯,那麼店家就要和你一起去起訴生產商……

當然,說到這裏你肯定已經想打哈欠了。因爲這些東西你可能在中學政治課本上就已經瞭然於胸了。但在現實社會中,人們還是容易忽略這些最基本的常識,人們還是會覺得金融家和銀行家是不當得利、認爲演員和歌手一次表演拿那麼多出場費是暴利,人們還是覺得自己作爲1%受到了不公正待遇,要打土豪分田地。因爲畢竟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對於他們而言,創造價值的方式只有一種,就是自己眼前這一種。

而他們忽略的正是這一點:價值的創造方式是多種多樣的,在廣泛的人類協作中,人類的分工格局是被各種利益驅動所形成的;所以每一個崗位的價值的衡量方式,也往往受着整個社會體系變動的牽制。歷史上一切試圖以純粹理性規劃社會整體制度的努力,往往趨於失敗。但放開人與人之間協作的束縛,保證每個人在一定範圍內的行動自由,卻可以創造出無窮無盡的繁榮。因爲社會發展不是線性的過程,而是無數自由人的廣泛協作的自然演化結果。

說完了,留兩道思考題(其實是應該接着寫的內容,但我懶得寫了):

1、崔永元爲什麼會反對轉基因?假如我們承認崔永元是錯的,那麼那些反對崔永元的人,有沒有錯?

2、有人說,你沒有資格對社會問題下斷言,你這樣做就是忽略了那些辛辛苦苦蒐集資料、做社會調查的學者的努力,你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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