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腰的第16号球舱


小满

1.

我叫姚小满,1990年5月21日出生,那天也是24节气中的小满。

想来我的爸爸妈妈对我的降临也是很满意的,不仅为我取名为“小满”,而且从小到大我每年的生日不是以具体出生日期为准,而是在“小满”这天过。不过前后也就那几天。

而这二十几年来在我们家习以为常的一件事,却让后来的我、“我们”,为此吃尽了苦头。

2.

我出生在珠江边上,但我血脉里是地道的北方人,不同于这个城市中大部分娇俏玲珑的姑娘,我是个瘦长条,好听点说就是我身段修长,腰身纤细。所以,结合我的名字“姚小满”,我有了一个欣然接受的外号——小蛮腰。

没错,就是和广州塔一样的外号。

小蛮腰开始施工那年,我十五岁。我每天趴在窗台上,远远的看着那边干戈大动。历时四年,她成了大家口中误落凡间的九天仙女,我也从一个小丫头长成了一个女青年。兴许被爸爸妈妈过度的“保护”,我的脸上不曾出现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所特有的表情,也没有做过关于某个人的瑰丽的梦。每天按部就班的睡觉、起床,每天吃穿不愁的上学、放学,这些充斥着我的全部日常。我经常假装也拥有密集的心事,假装也可以朝花夕拾,可静谧而漫长的青春始终没有波澜。

3.

沿塔顶的一圈是被誉为世界上现有的最高的摩天轮,16个观光球舱缓慢而倾斜地旋转,人坐在里面,整个羊城的繁华尽收眼底。运营的首日,我逃了最喜欢的教授的课,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终于和同我一起成长了几年的小蛮腰来了第一次最亲密的接触。

我从未如此真切的看过这个城市,二十分钟,从日落珠江到华灯璀璨,我的心脏,它从没有这样迅速而有力的跳动过,我惊喜,亢奋,狂乱,我险些要跳下去拥抱它。自此之后的每年生日,我都要来一次,总觉得在这里有我第一次来便落下的,或是需要契机才可捡拾的,很重要的东西。


初夏

先于我三年,一个叫“初夏”的男孩降生在老北京某一户人家的四合院。时逢夏至,在北半球的全年中,白天最长夜晚最短的这天。

那是爷爷奶奶的四合院,是初夏从出生那天起,他的童年、少年一直生活的地方。对初夏来说,爸爸妈妈只是两个名词,两张陌生的脸,还有一些有他参与的照片。关于他们,他的记忆永远定格在某天他从幼儿园的校车上下来时妈妈怎么也叫不应的行李箱,以及爸爸狰狞咒骂的脸上。

爷爷奶奶用全部的爱给了初夏安定无忧的童年。他是脖子里系着红领巾、挂着一串钥匙的小可爱,他是足球场上带球疯跑汗流浃背的小男孩,他是给人家自行车车胎放气小坏蛋,他是拿着奖状手舞足蹈的三好生,也是别着“两道杠”袖章的中队长。

中学时初夏一战成名,故事的来龙去脉是他在放学路上以寡敌众和校外的几个混混打了一架,为了一个被他们欺负的高年级的学姐。那天双方都挂了彩,初夏的右手拇指还骨折了,但当对方知道和他们大打出手的是个才初中二年级的学生时,满脸的难以置信或者还略带点钦佩。最后初夏还是因为打架被学校按照校规予以记过处分,但他见义勇为的名号算是挂上了学校风云榜。

当时初夏的个头已经蹿到175,班长、学委、体委都是他,因常年痴迷各类的户外运动皮肤被晒的黝黑发亮,身体比那个年纪大部分的男生都要强壮。头发上滴着水,腋下夹着篮球,晚自习开始前一身臭汗的走进教室,是他的标配。十几岁的女孩子对优秀的异性没有太多的分门别类,个子高、学习好、体育好,又有风云事迹在身,这足以让初夏在班里,以及隔壁班、隔壁的隔壁,名声鹊起。

初夏在所有老师的看好和同学们的瞩目中进入了高中阶段的学习。而高一结束后的那年暑假,平静的一切戛然而止。

爷爷突发脑梗住院陷入昏迷,奶奶在去给爷爷送饭的路上发生车祸当场死亡,几天后爷爷也撒手人寰。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初夏难以招架,他联系上了很多年都没怎么露过面的父母。而此次的见面,他仅存的一点幻念被他们的冷漠彻底浇灭了,爷爷奶奶去世,世上再没有亲情可言。

从此初夏一个人住在那个四合院里,得益于国家对于老北京风貌的保护,使他可以留守着记忆。在顺利完成了高中和大学之后,他离开了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开始了满世界的游荡。



2016年5月20日(小满)

26岁生日这天一早我和爸妈大吵了一架,起因是他们又和我提起了相亲的事,并拿26这个数字大做文章。我第一次甩下筷子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在爸妈眼里,我这个一直以来的乖乖女近两年开始叛逆,以前那个凡事都没什么想法和意见,听话顺从的女孩唯独在相亲这件事上和他们公然叫板。我也常常和自己说:“小满啊小满,要不就听他们的吧,反正都听了这么多年了。”可是,另一个声音在极力的反对:不可以。这种感觉很微妙,总觉得我若是去和别人相了亲,就会对另一个人感觉抱歉。

我在熟悉的街道上游逛了一天,夜幕笼罩时我又来到了小蛮腰脚下。从几年前第一次和她亲密接触时的悸动开始,这个朝朝暮暮陪伴着我的女神,成了我的精神寄托。

游客不多,但我不想太早回家,买了最后一个时段的票,没想到排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以及空荡荡的16号球舱,这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是预示着我将要孤独终老的“吉兆”吗,我傻笑。

坐在球舱里我闭上眼睛,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许愿:请赐予我爱情。

舱门关上前的一刻,我听到有人喊了声“等一下”,而后是工作人员的催促:快点!我猛地睁开眼,一个揹着硕大的帆布包的人跃了进来,整个球舱地震似的为之一晃。

节气里的小满和夏至隔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而人世间的我们,还是相遇了。



16号球舱里的20分钟

有人说,当你遇到那个人,一切都很明显、自然又简单。

黝黑、高大、精瘦、邋遢,是我对初夏直观的第一印象,他的揹包乃至他的整个人,有一种萧肃、寂寥、脱缰之感,和这个热闹、繁华、有序的城市格格不入。我们面对面坐着,我的脸冲着窗外,这晚的霓虹格外的晃眼,等我收回视线,正好与他对视,他并没有立即转移,等我再看向他时,又一次与他对视,是的,他一直在盯着我看,是一双写着野性和原始的肆意的眼睛。

我心下一惊,不是遇到变态了吧!20分钟,在这么一个密闭的空间,我只能任人宰割了!

“小蛮腰。”

我惊恐地擡头,他嘴角勾起,似乎想要聊几句。

“你怎么知道我外号?”我警惕地盯着他,双手抹了下裙子,擦掉了手心里的汗。

“原来你也叫小蛮腰。”他玩味的笑起来,“紧张什么。”

我刚刚的肢体语言他全看在了眼里。

“谁紧张了!”我白了他一眼,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继续看向外面。

“名不虚传。”

他整个人慵懒地靠在身后的揹包上,眼角的余光告诉我他依然在盯着我看。意识到他说的是我,我又忽地坐下来。

我没理他,掏出包里的水想顺顺气,可是盖子却怎么都拧不开。

他开始大笑,笑着笑着就伸手过来,我以为他图谋不轨,用手里的纯净水下意识去挡,却不想被他顺势接过去,拧开递给我。我不客气地刚要上去接,他迅速收回,仰起脸来悬空往嘴里倒,等我反应过来他的喉结已经上下动了好几下,水剩下了一半。

“流氓!”我气急大声喊了出来。

“这就对了,坏情绪堆积满了就要适时的发泄一下。”他重新递过来,“喝吧。”

我竟然乖乖地接过喝光了剩下的半瓶,今天积攒了一天的情绪被一个陌生人几分钟内看了出来,并且三言两语就松绑了我的神经。我再无心看玻璃外的风景,认真的上下打量起他。

初夏整张脸的轮廓分明,上唇和下巴上布满胡茬,头发有些长被随意的分开两侧,露出半边额头。他的手臂和手背上青筋暴起,手指修长,有明显的骨节。

“帅吗?”他突然来了一句。

“肤浅!”我又白了他一眼。

“结婚没有?这个够不够内涵?”

“结了!”

“你没有,你手上没有戒指。”他顿了顿,奚落的笑着,“连戴戒指的痕迹都没有。”

“我有男朋友!”被他揭穿我自觉羞愧又恼怒。

“Ok,这不是问题。”他好像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或者说确定了他的猜想。

后来我问过初夏,怎么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就要问人家结婚没有。他是这么回答的:

当时完全是本能驱使的行为,不满足于仅有的一面之缘,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那一瞬间,我想到了我们可以到达的尽头。我走过很多的路遇到过很多人,以往从来没有这样。

那年,是初夏流浪世界的第七个年头。



12小时的爱情?是的,爱情

那天晚上我借口和朋友聚会向父母报了平安。我没有回家。

因为一个陌生的男人我第一次撒谎夜不归宿,摩天轮上的20分钟让我做了这个决定。算不上多疯狂,而由此引发的后续才更具戏剧性。

从小蛮腰上下来我们夜游了珠江,天上月亮两岸灯光,微风徐徐水波潋滟,撩拨的人心发痒。我们来来回回地走在珠江边上,初夏一刻不停地和我说着话,讲他从前在北京的日子,讲他七年中走过的风景路遇的故事,讲他的第一个姑娘,讲他如何辛苦的的积累巧妙的谋生…

和他相比,我的二十几年人生完全的暗然无光,当他得知我26岁还没有恋爱过时,他试探着将我拥在怀里,我没有躲避。过后我才懂得那个拥抱的意义,是珍视,是怜惜,还有被刻意控制了的雄性的占有欲。

最后我们停在了立交桥下的石墩旁,像许多流浪在城市的拾荒者一样。

“今晚就这儿了?”,我问。他把包卸下,收拾出一块地方,并把自己的衣服铺上,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我坐过去。

“你想回家了?”他问。我瞪他,径直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我的小腿超出了衣服的范围,粘上了泥巴。

“为什么不是带我去开房?”我靠在他肩膀上,挽住他的手臂,以确保他能听到的最小声问。

静默了很久,他声音淡淡的:“那样你会更容易忘了我。”

我鼓起勇气,“为我留下好吗?”

他低头看着我,“跟我走吧。”

像是在说着别人的台词,空气静止了很久,我们双双笑场了…

“今天是我生日呢。”

初夏的身体略微一震,随后取下一条贴身挂在胸前,尾端是一个白色圆环的皮绳,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生日礼物。”

“这是什么?”

“一只神獒的腿骨骨骼。”

“像一枚戒指。”

远处立交桥的灯光照在初夏的半边脸上,隐隐的胡茬泛着金属色光泽。他搬过我的上身,双手扣住我的肩膀,眼神闪烁,以不容反驳的语调:“听着,小蛮腰,明年你的生日我会回来这里,小蛮腰摩天轮16号球舱。”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在心里逐字逐句的默述确认,我们对视了很久,最后我拿下他的手,伸过小指勾住他的,“不见,不散。”

是的,分开时我们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当时,初夏没有说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约定,我们也不曾假设如果有一方或者双方没有遵守这个约定该如何。只是想着,有那么确切的时间和地点,一年后见面就是了。这种作为或许在外人看来很难理解,而且,在后来数次心灰意冷时都被我拿出来狠狠的鞭笞和嘲笑。但在当时,那种状态下无须多言,那似乎浓缩了毕生感情的12小时,任何附加条件都会破坏了那个约定的纯粹和完整。

从摩天轮上的相遇,到他第二天飞离,我们在一起整整12小时,是《广岛之恋》的二分之一。但正是这12小时的爱情,我们才有所凭借去守、去等,才能闯过命运恶意安排的阴差阳错,没有错过最终的结局。


2017年5月21日(小满)

我即将迎来我的27岁,也是我和初夏的约定期限,为了这次见面,我已经准备了很多天。具体到穿哪套衣服、拎哪个包包、梳什么发型,甚至设想好了该怎么打招呼,该用什么表情。

过去的一年里,依然因为个人问题和爸爸妈妈发生了很多次冲突,但这种日子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难挨,我的秘密支撑着我的心脏,那个约定把它填充的密密实实、满满当当。

可是,我们没有遇见。

那天,在小蛮腰顶端,所有人都在看风景,只有我在找人。私语、欢笑、光影、人影,全都是空,我听不到也看不到除了刻在我脑子里的那个人之外的任何东西。我的意识几近晕眩脚步却还在往前,我的心脏紧缩成一团可它还在不停的呼喊。可是,直到最后,我被从小蛮腰上赶下来,那个叫初夏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我取下戴在脖子上一年的骨环缠绕在手上,皮绳勒得我整只手麻木,手心里的那个圆环棱角锋利寒冷彻骨。我还是绕着小蛮腰转啊转,祈祷着有人叫我名字。没有。凌晨四点,我靠着仅存的一点力气回了家。

我回去的样子吓坏了爸爸妈妈,下午出门时还欢天喜地说要和朋友去狂欢的女儿回来竟然萎靡的不成样子,一连几天,我都像被打残了一样直不起身来。以往,我的成长从未有过大的挫折,读书、工作,一向的按部就班。而这次,我深切体会到了人们常说的:天塌了。

夜晚,小蛮腰依旧风姿卓越地立在那里,我从窗边看过去却再也不想着去靠近。或许它也是伤心的,初夏,一个行走七年,见过无数美景,遇过无数美女的人,我们留不住,也再迎不来他。

可我还是忘不了那晚他和我讲的他的过往经历,忘不了他和我约定时的神情,还有那个从他脖子上摘下来时还残留着他体温的骨环,这些远远超出了陌生人之间交流,也绝不是为达目的的逢场作戏。

我沉浸在这种反反复复的情绪中很多天,慢慢试着把一切交给时间。直到有天晚上,一个科普类节目讲有关二十四节气的常识,我被那句“不是固定的某一天”劈了个机灵,颤抖着拿出手机搜索“2016年小满”几个字。

“2016年05月20日 星期五丙申年(猴年)四月十四。”

这是搜索的结果。

我像在梦游一样走进房间,关上门,不顾一切地扑向被子,捶打,哭喊,疯子般…

一年前的5月20日,我只告诉了初夏那天是我的生日,而没有说我过生日不按日期只看节气…而2017年,5月21日才是小满…

初夏,他一定在我去的前一天——20日,去了小蛮腰赴了我们的一年之约,他一定也像我一样失望透顶无功而返,他一定会认为我是个不守信约的人…


2017年5月20日(小满的前一天)

初夏在三天前回到了这个城市,还有一个月,他将满30岁。八年前离开北京时,他为自己设定了期限,30岁前,要在没有亲情牵绊的世上,任性的活几年。

从世界上最高的珠穆朗玛,到最低的马里亚纳,从冰雪覆盖的拉普兰德的极光,到非洲热带草原上的日落,西欧北美,津巴布韦…他只身走遍了世界。

一年前来这里纯属偶然,登上小蛮腰也是带着对这个城市,狂妄的、戏谑的意味,却不想在那里遇见了姚小满。摩天轮的球舱里,她就坐在他对面,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感,那是生长在幸福家庭被父母保护的很好的孩子所自带的气质。那天她看上去心情不好,两腮气鼓鼓的,意识也全然不在外面,这激起了他的好奇,当她无意中透露了她的外号“小蛮腰”时,他更是兴致盎然。眼前的这个姑娘,拥有让人心神荡漾的身材,可她的举手投足间并没有带出任何由优越感而引发的刻意造作,她就像开在山谷中的百合,香而不烈,美而不自知。

球舱里的20分钟,他使出了混迹多年的伎俩,他没想对她怎样,只想在明天离开前这个特别的姑娘能陪他一下。意料之中的,他得逞了。之后的聊天肯定了他最初对姚小满是否单身的猜测,以她的姿色,26岁了还没恋爱过也是被家人保护的有点过了。他抱了她,像抱一个洋娃娃,他承认其中也带着点情欲。他做好了她推开的准备,但她没有,他至今仍记得姚小满轻抚在他腰间的手,她紧张地半握了拳头。

姚小满说那天是她的生日,他把自己随身的所有物品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选不到什么能送她。猛然他想到胸口的那个骨环,那是几年前徒步西藏时一个藏族阿爸送他。只因为他把随身的傻瓜相机送给了他病入膏肓的孩子,和他讲里面的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孩子最终还是走了,而阿爸为了表示感谢,用自己佩戴多年的骨环回赠并祈祷神獒保佑他。而后的几年,他的确经历过几场大大小小的灾祸,被蛇咬中毒昏迷,滚落山下摔断肋骨,感染疟疾,经历泥石流…但回回都能无碍生还。而今,他愿意把这个已经赋予他意义的骨环送她。

初夏万没想到姚小满会说那像一枚戒指。

她一下为他拨开了眼前的迷雾,直抵他那根新长出来的细弱的神经。过往所有经历让他固执的认为生命中出现人都是为了来陪他一程,而这个才认识了几小时的姑娘让他第一次想到了一生。但他不确定这是否是他一时的燃情,所以他想以分离的方式验证,而他的自私在于他拉上了姚小满参与了这个约定,这个单纯的姑娘并没有意识到这么做有多疯狂、多不公平,看得出来,今晚对她来说同样意义非凡。她说:不见,不散。

可一年后的今天,他积攒了一年的忐忑并没有等来她说的不见不散,他终于意识到他当初是为自己、为两人设了一个死局。如果那晚只是激情,一年后便无需再见面;而如果那晚降临的是爱情,为什么又要放逐一年…他的所为,像那句“多年后,你若未娶我若未嫁,就在一起”一样的混蛋。而姚小满,她那样的姑娘身边早该有人了吧,他并不缺乏斗志,可他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在哪…



后来,2018年

姚小满

我为自己的失误难过、懊恼了一整年,每每想起都抑制不住地哭。我可以接受吵吵闹闹分分合合,甚至背叛,但我怎么都接受不了由我而起的错过。

2018年5月20日,这一年的小满的前一天,我决定再试一次。

初夏,如果他还记得我,如果他还记得2016年5月20日那晚,如果他也想再试一次,也许他会来。

只可惜,没有如果。

不像上次一样失魂落魄,回家时爸妈还在等我,我还跟他们讲了和朋友们去哪了,都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等我回到自己房间,小蛮腰还在远处闪烁。泪,本就是无声的…

我们错过了。我终于决定接受这个现实。在爸妈的安排下,我开始和不同的人见面,他们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我随他们出入高级餐厅,私人影院,我对他们轻声细语面带微笑,再也不会生气臭脸。

我的房间换了厚重的窗帘,半夜醒来,小蛮腰的美我再也看不见。

初夏

意识到姚小满可能是把“小满”这个节气作为她生日的一瞬间,初夏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这一巴掌他挨的欣喜若狂。如果真是这样,那么2017年他们刚好错开了一天,而如果是这样,小满一定认为他是个欺骗了她的坏蛋。想到这里,初夏如鲠在喉。

可是,2018年5月21日——小满,小蛮腰的第16号球仓,初夏又经历了一次没有姚小满的20分钟。上次,他比她早了一天,而这次,他比她迟了一天。

人的情感是复杂的,它瞬息万变;而它又是极为简单的,只相信它愿意相信的。初夏,他终于想到可能他和小满同时玩了一个逻辑游戏,所以结果朝他们所希望的反方向发展而去。而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能堵截她。

可是,小蛮腰、小蛮腰,她们还给不给他机会呢…

初夏停止了满世界的流浪,在这个有姚小满的城市定居,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她。小满说她家就在珠江边上,她是看着小蛮腰长大的,这是他唯一的线索。无论是她失约还是他们错过,无论花多长时间,无论再见她是否已经为人妇、人母,他只想告诉小满,在一起的那12小时,一点一滴,他从来没忘。


后来的后来,2019年

爸妈几乎放弃了我走相亲这条路,他们不清楚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儿哪来的这么高的心气儿,那么多的青年才俊,见面统统有一次没二次,全都不喜欢。

我也曾想过,如果我那天没有去小蛮腰,没有坐进摩天轮的16号球仓,没有理会陌生人的搭讪,没有彻夜不归,没有做很傻很天真的约定…或许,我早已结婚生子步入人生的正轨。我和初夏之间偶然交织的绳索,我曾有过那么多次可以斩断的机会,可我还是放任他闯进了我的命里,在我心上稳稳的扎根。

佛家总劝诫人们放下执念,但人是很难彻底死心的。我决定尝试最后一次。

5月20日,小满的前一天,我迎来了29岁。三年前的这一天,我在小蛮腰的摩天轮里许愿赐予我爱情,我固执的认为我的愿望在当天就实现了。

拉开厚重的窗帘,远远的,小蛮腰沐浴在晨曦中,玲珑的曲线依旧粼粼闪闪。我再次发愿:请赐予我一个奇迹…

当我又一次站在小蛮腰顶,周围霓虹愈加绚烂,让人联想到了刹那即永恒。完全出乎意料的,我慢慢平静下来。

那晚的一切历历在目,而我意识到,我那12小时的爱情,它三年前就已结束,那就是它存在的方式,短暂,不朽。而我就像一个忠诚的信徒,一定要用三年时间为它完成那个伟大的送别仪式才肯罢休。奇迹之所以被称为奇迹,是因为它本就不会实现。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执念,最终,释然仅在一瞬间。

我蹲下来坐在台阶上,解下那个带了三年的骨环放在我身边,那是我和初夏之间唯一的信物。它属于这里,属于16号球舱,属于三年前…它静静地陪着我,等待着最后的别离…



如果世上真的有奇迹呢

有人捡起了骨环,坐在我旁边。

“景色不错,小蛮腰。”

我转过头,时间静止,恍如隔世。眼前出现的,是那张无数次入我梦,刻进我生命的脸…

我猛地站起身,一震晕眩我险些摔倒,台阶上的男人忙站起来要扶。

“别动!”我冲他大声喊。

我攥着拳头,使出全身的力气尽可能地站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泪如雨下…我曾设想过各种各样的重逢,但还是漏掉了这一种…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确定这不是梦。那个慢慢起身,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微笑着一步步朝我走过来的男人,他叫初夏。

在四百多米的高空,在摩天轮环绕的中心,在这个城市灯火辉煌的夜晚,相隔三年之后,我们再次长久的拥抱…

“长胖了一点。”初夏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像在夸赞一个好好吃饭了的孩子,他吸吸鼻子,喉结动了一下,将眼泪带进肚里。

“你不那么邋遢了。”我笑他。他的脸依然瘦削,胡茬依然泛着金属光泽,头发没那么乱了。

“还没结婚啊?”他拉起我的双手,反过去正过来的看,一股子戏虐意味儿。

“也还没有男朋友。”我不理会他的玩笑,郑重的看着他。

初夏收起了笑,他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然后清清嗓子:“现在晚不晚?”

……

2019年5月20日,那天的日历牌上写着:宜登高,宜重逢,宜表白。


最终的结局

我问初夏,如果我依然是在第二天的小满登上小蛮腰,我们岂不是又错过了。他说他早就决定了两天都会去,所以我们还是会遇见。倘若还是失之交臂呢?那他接下来会挨家挨户去敲住在珠江边上的每一家的门,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叫姚小满的姑娘,她有着和广州塔一样的外号——小蛮腰。

那个我曾经说像一枚戒指的骨环,初夏真的把它套在了我右手的无名指上。

有人说生活不是言情剧,我们未免也太小看现实。我想说我们从未小看过现实,只是,我们更瞻仰爱情。

三年,在当下这个自己不动都要被推着向前的快节奏的社会,三年时间足以改变一切,但那个有关爱情的约定,它还不是好好的封存在那里等着我们重逢后的再次开启。今后,我们也少不了要经历吵吵闹闹鸡毛蒜皮,也会有怎么都躲不开的雷电风雨,但我们不是仅凭着过去的激情过活,我们更珍视当下的踏实和平淡。并且,我们更相信,这段如偶像剧一样开始的感情,在以后天天月月年年的积累中,会愈加的历久弥香,回味悠长。

后记:

现在初夏就坐在我身边,在重逢两个月后陪我写下了这些。

房间外,爸爸妈妈正在讨论着婚礼事宜,好不热闹。

远处,小蛮腰依旧风姿卓越、仪态万方,俯瞰着这个城市不断演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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