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故事 | 就醬愛上你

周小胖家裏幾代都是廚子,到了他父親那會兒,手裏攢了不少銀兩,於是便開了家小飯館,自己當起了老闆。飯館不大,可“周大廚”三個字就是活招牌,因此每天一到飯點小店裏幾乎座無虛席。

周小胖自幼在後廚長大,自然也繼承了家裏手藝,十來歲便能獨自做出一桌像樣的菜來。十七歲那年,周老爹患上重病,沒多久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他和店裏的一個小夥計共同挑起經營飯館的擔子。

過去,周小胖時常在廚房幫着父親打下手,客人少時也動手炒過幾個菜,他本以爲即便一人掌勺也不成問題,可不曾想到了高峯時段竟手忙腳亂起來。不是食材準備的不夠充分,就是材料沒有處理乾淨,有時還會忘記放調味料,於是生意一落千丈,只剩下一些附近的街坊鄰居還不時地過來光顧。

人少了,周小胖做起菜來倒變得不慌不忙,菜的口感也恢復了往日的水準。小飯館的收入雖然大不如前,勉強也能維持生計。

這一年的冬天特別冷,刺骨的寒風吹得樹木瑟瑟發抖,也穿過周小胖肥厚的脂肪,直抵五臟。他只覺得渾身乏力,背後陰風陣陣,直冒虛汗,一連發了三天的燒,小飯館也不得不關門停業。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燒雖退了,周小胖卻總覺得身子大不如前。他拖着虛弱的身體重新回到店裏,又開始了日復一日的廚房生涯。

正所謂禍不單行,自從小飯館重新開業後,生意越發冷清。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大家夥兒都覺得周小胖的廚藝大不如前,正巧街口新開了一家飯館,正在搞酬賓活動,菜色誘人,於是大家都轉去了那裏。

恐怕主要還是大家嫌我們的價格太高。周小胖尋思道。當年生意火爆時,店裏的價格的確每年都在漲,幅度不大,卻也比周圍同等規模的飯館要高出一成。自己的手藝確實不及父親那樣爐火純青,但他還是很有信心的,要說是因爲口感不好而流失客人,他怎麼也不相信。

盤算來盤算去,周小胖決定降低成本,先把客人攔回來。再怎麼說祖上流傳下的口碑不能毀在自己手裏。他辭退了小夥計,又尋思着要找一些價格便宜但質量保證的原材料。

這一日,他走在城郊的一條小路上,北風呼呼地從耳邊刮過,路上行人不多,個個蜷着身子縮着腦袋急匆匆地向前趕路。剛過了正月十五,許多店鋪還尚未開門,街面上顯得異常冷清。

要不過幾天再來吧。周小胖心想,當他走到分岔路口時,目光卻不由得被對面一家油鹽鋪給牢牢抓住。

油鹽鋪的門面十分簡陋,木板已嚴重褪了色,店內的陳設也並無特別之處。可這一切,更襯托出櫃檯後的那名年輕女子如出水芙蓉般清新脫俗。她的肌膚雪白如紙,眉眼五官就像一位頂級畫師照着世間最美之人的模樣畫在紙上似的。

周小胖不由得看呆了,等回過神時,他已經站在了店內,姑娘正眨着一雙大眼好奇地看着他。

“客官,是要買些什麼麼?”姑娘問道,聲音中帶着一絲甜味。

“買,買調味料。”周小胖的視線始終鎖定在姑娘的臉上,半張的嘴巴里已噙滿口水,他深深地嚥了一下唾沫。

見他這副模樣,姑娘不禁捂嘴而笑。“要買什麼調味料呢?”

“每樣都來一份吧。”

結賬時,周小胖纔想起還沒詢問價錢,正惴惴不安時,姑娘卻給出了一個相當便宜的價,讓周小胖喜出望外。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自從用了她家的調味品,店裏的生意漸漸回暖起來,顧客都說菜的水準又回到了從前,甚至更好。

於是,周小胖每週去姑娘的店裏進貨,一來二回兩人便很熟了。姑娘名叫莫娘,早些年家鄉大水,村裏很多人都被水淹死了,家裏只剩下了她一個,輾轉來到了這裏。她的父親原本是醬坊的長工,她也十分懂得制醬技巧,便在城郊開了這樣一間油鹽鋪子。

周小胖呢,長得白白胖胖,說話風趣幽默,爲人實誠,莫娘也對他頗有好感。幾個月後兩人便成親了。莫娘結束了油鹽鋪的生意,轉而到了小飯館幫忙。人逢喜事精神爽,之前籠罩在周小胖身上的陰鬱一掃而光。莫娘不僅人長得漂亮,也是位很稱職的賢內助,家裏家外都收拾地井井有條,醬油調味也能自給自足。只有一點,她不愛曬太陽,白天幾乎都待在室內,只等晚上空閒時才願意出門走走。不過白天店裏本就需要人看着,周小胖也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飯館來了這樣一位美若天仙的老闆娘,引來不少想要一睹芳容的客人,大家都說這一定是周小胖前世修來的福氣。這一傳十,十傳百,小飯館的生意又像從前那樣興旺起來,周小胖也重新請回了原來的小夥計。

這一日,店裏來了一位奇怪的客人。他一身破破爛爛的道士打扮,哼着小曲兒,拿着幌子,搖頭晃腦地走進店裏。他自稱是個四處遊歷的郎中,不愛美女,只愛美食,聽人介紹來到了小飯館,打算嘗一嘗廚師的手藝。

他點了周小胖最拿手的脆皮醬雞。當莫娘端着菜從後廚出來時,他詫異地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鄰桌的客人見了都笑他胡謅亂道,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他聽了倒也不生氣,哈哈一笑啃起了雞。

雞皮炸得金黃,咬下去時能聽見輕微的脆裂聲,裏面的雞肉卻酥嫩可口,伴隨着雞皮的破裂,鮮美獨特的醬汁從中流出,瞬間征服了味蕾。郎中邊吃邊不住地誇讚。飯後,他招呼周小胖出來與他閒聊,談一談對美食的研究。

說着說着,郎中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雙目炯炯地盯着周小胖的臉看了半天,搭了他的脈,又讓他伸出舌頭瞧了瞧,隨後兀自起身,嘴裏唸叨着“怪哉,怪哉”便出了飯館。

莫娘見狀急忙上來詢問,周小胖也是一頭霧水,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郎中怕也是個怪人吧。”隨即回到廚房幫忙收拾起來。

小飯館的生意一日好過一日,周小胖懸着的心也總算放了下來。突然有一天,一名樵夫打扮的人帶着一個老道衝進了小飯館,指着莫娘就說她是妖精變的,她在飯菜裏下藥,專吸人的精魄。

周小胖急忙將那人攔在門外,警告他不要胡言亂語。那人卻說,他最近感到身體不適,今天經老道指點才知道自己着了妖怪的道,而他這段時間最常來的就是這家飯館,老闆娘的模樣也與老道描述的一模一樣。

小夥計也在一旁證實,確實見過這人來店裏吃過幾次飯。

趁着幾人爭執不休之時,老道溜進店內,“天靈靈,地靈靈”地念了一通咒,隨後大駭,叫道:“此女並非妖怪,而是餓鬼所變!”

聽了這話,店內一下子炸開了鍋。一些常客站起來爲莫娘辯解,罵老道危言聳聽,一些客人則趁亂跑出店外,也不結賬,還有一些好事之徒在旁起鬨,要老道捉拿莫娘。

正當周小胖想回店裏保護妻子之時,門外又來了一批人。他們說昨天吃了店裏的飯菜,回去後都腹痛難忍,不是發燒就是拉稀,懷疑店中食物不乾淨。他們中,還不乏幾位老顧客。

其實,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之前來投訴的都是個別幾人,因爲沒有證據,或許是在別的地方吃壞了,或許是個人體質關係,周小胖都是賠付了對方一些銀兩便將事情了了。像今天這樣集體投訴的情況還是第一回。周小胖突然想到了莫娘怕曬太陽,心生困惑,回頭望向妻子,見她正躲在廚房看着自己,眼中充滿了求助與不安。他不禁又產生了憐憫之心,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

最後,他給了前來投訴的客人一些銀兩作爲賠償,又轟走了老道,早早地關門停業了。

周大胖坐在長凳上唉聲嘆氣,莫娘則在一旁不住抽泣,小夥計低着頭,靠牆站着,三人誰都不說話,一時間空氣彷彿凝結了一般。

“這件事裏一定有蹊蹺,老闆娘怎麼可能是什麼餓鬼呢!一定是那個老道胡說八道,危言聳聽,老闆你說是不是。”小夥計率先打破了沉默。

周小胖卻不接話。見他沒有迴應,莫娘哭得更傷心了。

“老闆,你倒是說句話呀,老闆娘人那麼好,怎麼,怎麼可能是鬼呢!”小夥計也急了。

“我自然不相信莫娘是什麼鬼變的,可這事……唉……”周小胖想起遇到莫娘後自己所發生的變化,越想越覺得蹊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你還說不信,瞧你這樣兒,我看,你就是信了那老道的話!”莫娘滿臉委屈。

“那你說,爲何你來了之後,小飯館的生意越來越好?莫不是你那些醬料裏有什麼別的東西?”話剛出口,周小胖便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莫娘被問愣了,睜着一雙被打溼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周小胖,半晌才說道:“你用我做的醬燒出膾炙人口的美味,我原以爲我找到了命中註定的另一半,找到了自己的家,沒想到你竟然這麼看我!”

說着,她站起身便往後門方向跑去。周小胖急忙追上去攔住莫娘,連聲道歉,承認是自己一時衝動,說了過分的話,好說歹說才安撫住了莫娘。

小夥計跟着進了廚房,突然大叫一聲,菜裏面被人下了藥,藥渣子散落在了廚房一角。三人面面相覷,趕緊報了官。

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了。原來藥是街口那家新開的飯館老闆命人下的。由於周小胖店裏的生意越來越好,導致那家店的生意冷清。一開始,老闆想通過在飯菜裏添加米囊留住客人,那是一種吃了會讓人上癮的藥材。可一來價格昂貴,二來不知是誰報了官,有官兵來查,老闆最終決定取消這個計劃。少了米囊的菜大家吃了更是覺得沒味,也就不再光顧了。

於是老闆又想出了第二招,在周小胖店裏下藥。被派去下藥的小二是個膽小之人,起初他只敢投放少量的藥,見沒被發現,這才慢慢加大了計量,而那個老道和樵夫也是老闆安排的。

由於之前有了案底,官府很快鎖定了這家飯館,沒審幾下廚子和小二就把老闆的罪行全盤托出。

洗脫冤屈後,周家飯館又重新開張了,左鄰右里紛紛前來祝賀,周小胖也因爲心存愧意,對莫娘加倍疼愛,兩人的日子過得太太平平,甜甜蜜蜜。

七月十五那天,一輪滾圓的月亮在藏青色的天空中顯得格外明亮。小飯館正準備打烊,這時店外走進一位穿着破爛道士服,搖頭晃腦的男人,身上揹着一個藥箱,手中拿着一面幌子,上寫“懸壺濟世”四個大字。正是之前來過的那個郎中。

三人見了他都很開心,周小胖趕緊又爲他做了脆皮醬雞。他也照樣不顧形象,大吃大喝起來。酒足飯飽後,郎中才表明來意。

原來當日他來到飯館,見到莫娘和周小胖後,便看出了兩人都身患疾病。

莫娘只要一曬到太陽身上就會起疹子,並且奇癢難忍,有時一些部位還會腫成兩倍大。所以她終日不能見陽光,皮膚也因此白皙如紙。她的病是先天的,比較難治,需要長期服藥才行。說着,郎中拿出了一張藥方。

莫娘解釋道,病情一旦發作,臉上身上都會紅腫得一塊一塊,樣子奇醜無比,她擔心說出後周小胖會嫌棄她,因此一直不敢開口。如今,她能確認周小胖對她的真心,也有了治療辦法,總算雨過天晴。

隨後,郎中又問周小胖是否知道自己患了什麼病。周小胖茫然地搖了搖頭,他說一直以來自己都很健康,只不過年初時感染過一次風寒,可是早就康復了。

郎中笑道:“果真如此。那日我爲你看診,發現你的味覺應當出了問題,可是你卻能燒出如此美味的菜餚,不禁覺得奇怪。這應該就是那次發燒引起的。後來在遊歷的過程中,我偶得治療配方,於是特意帶來給你。”說着,郎中又拿出一張藥方。

莫娘和周小胖對視一眼,“味覺失靈?怎麼可能?”周小胖不置可否地問道。

“對對對,我想起來了,那次你大病之後做出來的菜特別鹹,後來店裏的生意不是越來越差麼。”小夥計插嘴道。

“哦,那我也明白了。我做的醬料因爲是賣給窮人的,味道偏淡,價格便宜,而你拿來燒菜剛剛好。”莫娘興奮地說道。

“那爲何我沒覺得淡呢?”周小胖依舊不解。

“或許是你習慣了那個口感吧。”郎中道。“所以藥方我是給你了,至於要不要用就看你自己的了。”說完,郎中便站起身,哼着小曲兒出門去了。

周小胖看看桌上的藥方,又看看莫娘,呵呵一笑,對莫娘說道:“看來我們真是命中註定的一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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