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字其文 赤子其人

也許很多人和我一樣,第一次接觸汪曾祺老先生的文章都是在初中的那篇《端午的鴨蛋》。當時就特別喜歡汪先生那種詼諧、質樸的文字。讀起來十分接地氣,但又不絲毫不影響美感。汪先生被譽爲“抒情的人道主義者,中國最後一個純粹的文人,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

抒情和純粹,我覺得形容他是再好不過了。汪先生很受歡迎的原因之一,我想大概是他爲人處世始終保持一顆赤子之心。這種赤子之心,在作家這裏可以說是一種情懷的體現。書中曾不止一次地出現類似於這樣的句子:

“城市發達了,鳥就會減少。北京太廟的灰鶴和宣武門城樓的雨燕現在都沒有了,但是我希望有關領導再從事城市建設時,能注意多留住一些鳥。”

句子簡單而樸素,但字裏行間就透露出一個文人的情懷。人們常說學以致用,但讀書這件事情,有時候恰恰是不可一味只求功利的。“無用之用,方爲大用”,讀書的收穫體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事實上,我認爲讀書人最大的收穫,或者說目的,應當就是中國文人自古以來傳承下來的情懷。

汪老先生是知道除了發展以外,人必須得繼承從前的文化和傳統,那些是很珍貴的歷史。他不光會說,也會真的去做,這也是汪先生“赤子其人”的一面。

汪曾祺先生的散文樸素而生動,簡單而不失風趣。就像北京人遛鳥,北京人和衆多花花草草那些簡單而又平常的北京人生活在他的筆下都展現出了可愛的一面。而那種生活,配上那樣的文字,就顯得特別地道,特別接地氣。看這樣的文字,你就彷彿真的走進了那樣的世界。就像你所看到的再也不是嚴肅而教科書式的“How are you”,而是充滿生活氣息的“What's up,man"。返璞歸真的文字,自然而不花哨,也許這就是一個作家的獨特之處。

然而最吸引我的一章,還是描寫西南聯大生活的章節——《星斗其文赤子其人》。我一直就對西南聯大的那段歷史十分嚮往。購買次數的契機也是一次偶然的機會,在一部紀錄片中,我發現了《人間草木》這本書,於是便將其購下。《人間草木》這本書是一部散文集,裏面描寫或大或小的事情。作者寫到了很多有關北京人的生活的事情,讀起來讓人眼前頗爲一亮。

“星斗其文 赤子其人”寫的就是沈從文先生。沈先生逝世後,張兆和的四妹張充和從美國電傳來一封挽辭。字是晉人小楷,只有四句:

不折不從 亦慈亦讓

星斗其文 赤子其人

這幾句話就把沈從文先生的一生概括得特別全面。相比之下,我個人覺得汪曾祺的文字更像是“赤子其文赤子其人”。莫言說“人真正意義上的成熟是飽經風霜,看透世間萬物後依然能保持內心的單純”。我想汪曾祺無疑就是這樣的人,文字間透露着積澱,顯現出來卻十分簡單和樸素。

從這本散文集的衆多標題中大概就能看出作者寫了哪些事情,文章最後一個章節中分別收錄了一下散文:

沈從文先生在西南聯大

星斗其文 赤子其人

趙樹理同志二三事

聞一多先生上課

金嶽霖先生

西南聯大中文系

跑警報

新校舍

老舍先生

在後來的很多紀錄片中,汪曾祺先生的《人間草木》都成爲了關於西南聯大重要的歷史資料。抗戰時期,日軍轟炸南開大學圖書館,幾乎所有珍貴資料都灰飛煙滅。迫於當時的形式,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和南開大學三所大學合併,成爲西南聯大,在抗戰的過程中一路南遷,最後定在雲南地區。面對嚴峻的形式,極其艱苦的設施和條件,對知識渴望的有志之士在亂世的煙火中依然保持學習的初心,組在了一起。這本是一段令人振奮,可歌可泣的歷史歲月,而在汪老先生的筆下不僅顯得平常而簡單,甚至還帶有有趣的部分。也許,這就是作爲一個作者筆下的藝術吧。

汪先生是西南聯大的中文系學生,沈從文、聞一多、吳宓、金嶽霖、羅常培這些有名的作家和學者都是汪先生當時的老師。看完作者寫的這個章節裏的散文,我對當時這些大師以及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總結是:真性情的人們,真誠又簡單的關係。

在汪先生的筆下,書中的老師都是“沈先生的講課是非常謙抑,非常自制的。他不用手勢,沒有任何舞臺道白式的腔調,沒有一點譁衆取寵的江湖氣。他講得很誠懇,甚至很天真”“金先生說:‘紅樓夢裏的哲學不是哲學。’他講着講着,忽然停下來:‘對不起,我這裏有個小動物’他把手伸進後脖頸,捉出了一個跳蚤,捏在手裏看看,甚爲得意”。

這樣的描寫簡單又形象,似乎像是爲我們呈現出了另外一個不一樣的西南聯大。在汪先生的筆下,西南聯大就是一羣不甘在戰爭中脫離知識的可愛的人們歡聚一堂的故事。而這歡聚一堂的故事遠遠不止這麼簡單,也許這就是汪曾祺先生的魅力所在。

《跑警報》一文中寫道:“日本人派飛機來轟炸昆明,其實沒有什麼實際的軍事意義,用義不過是嚇唬嚇唬昆明人,施加威脅,使人產生恐懼。他們不知道中國人的心理是有很大的彈性的,不那麼容易被嚇得魂不附體。我們這個民族,長期以來,生於憂患,已經很‘皮實’了對於任何猝然而來的災難,都有一種‘儒道互補’的精神對待之。這種‘儒道互補’的真髓,即‘不在乎’。這種‘不在乎’精神,是永遠征不服的。

爲了反映‘不在乎’,作《跑警報》。”

我想,作爲一個作家,一介書生,身上最重要的品質就是自古以來中國讀書人就有的情懷。這種情懷串連起了中國上下五千年的歷史,也是一個讀書人對其所讀過書的最好回饋和報答。汪先生就是這樣,心繫天下蒼生,不卑不亢,就像他的文字一樣,平易近人。

也許,身爲一介書生,不求拋頭顱、灑熱血,在槍林彈雨中找尋自己的人生意義,但面對這大江大河、天下蒼生展現出那種一脈相承的情懷,便已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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