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街
鴿子的幽暝
希伯來人如此稱呼傍晚的開始
當陰影不再把腳步阻擋
而夜的來臨顯現
如一曲期待中的古老音樂,
如一道悅人的斜坡。
就在那個時辰,當光線
擁有一種細沙的紋理,
我曾邁步一條不認識的街道,
敞開於屋頂平臺莊重的全景之中,
它的屋檐與牆垣呈現着
淡然的色彩,恰如那同一片
搖撼着背景的天空。
一切——屋舍的界牆,
謙遜的欄杆與門環,
或許還有露臺上一份少女的期待——
進入了我空虛的心
有着淚珠的清澈。
也許這銀色的傍晚時分
會將它的溫柔交給街道,
讓它真實如一行詩句
被遺忘又重被憶起。
只是在以後我纔回想起來
那條傍晚的街是陌生的,
想到每一間屋舍都是一個燭臺
衆人的生命在其上燃燒
如同孤單的火焰,
想到我們不假思索的每一步
都在踏過無數的各各他[1]。
[1] Gólgota,耶路撒冷附近的山丘,耶穌在此被釘上十字架。
聖馬丁廣場[1]
致馬塞多尼奧·費爾南德茲
追尋着黃昏
我將大街小巷徒然走遍。
門廊已被陰影阻隔。
披着桃花心木微妙的光澤
整個黃昏已停歇在廣場,
寧謐而成熟,
仁慈而微妙如一盞燈,
明徹如一個額頭
莊重如悼亡者的姿態。
所有的感覺平息
在樹木的赦免之下
——藍花楹,金合歡——
它們虔誠的曲線
柔化那不可能的雕像之剛硬
而在它們的網絡之中
等距的光之華彩
輝映着碧空與紅土。
黃昏如此清晰
自長凳宜人的寧靜裏呈現!
下面
港口渴望遙遠的緯度
而那個令所有靈魂平等的幽深廣場
敞開如死亡,如夢境。
[1] Plaza San Martín,位於布宜諾斯艾利斯萊蒂羅區(Retiro),1862年在此豎起阿根廷將軍,南美獨立戰爭領袖聖馬丁(José Francisco de San Martín,1778-1850)的雕像,1878年爲紀念其百年誕辰而被冠以現名。
特魯科[1]
四十張紙牌取代了生活。
彩繪的硬卡護身符
讓我們忘掉了自己的命運
而一個討人歡心的發明
要佔據被竊的時光
用一個自制的神話裏
花樣百出的把戲。
在桌子的四邊之內
羈留着別人的生命。
一個異國坐落於其中:
叫牌與認注的冒險,
寶劍愛司[2]的威權,
像堂胡安·曼努埃爾[3],無所不能,
還有將希望叮噹奏響的金幣七[4]。
一種難以駕馭的延宕
要將詞語推遲
而就像牌局的無數變體
重複又重複,
今夜的牌手們
抄襲古老的詭計:
就這樣略微地,微乎其微地,
將世世代代的先輩喚醒
他們給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時間留下了
同樣的詩句和同樣的惡作劇。
[1] Truco,一種在西班牙與南美流行的牌戲。
[2] As de espadas,特魯科中最大的牌。
[3]即阿根廷獨裁者羅薩斯(Juan Manuel de Rosas)。
[4] El siete de oros,特魯科中第四大的牌。
一座庭院
暮色降臨
庭院的兩三種色彩消褪。
這一夜,月亮,那明淨的圓,
不再統轄它的空間。
庭院,被開鑿的天空之河。
這庭院就是斜坡
天空由此流淌進屋舍。
寧謐之中,
永恆在星辰的岔路口等待。
活在這黑暗的友誼中多好
在門廊,葡萄藤和蓄水池之間。
墓誌銘
爲我的曾外祖父
伊西多羅·蘇亞雷斯上校[1]而作
他的勇武越過了安第斯山脈。
他曾與羣山和軍隊交戰。
豪氣長存,他的劍已習以爲常。
他曾在胡寧的原野上
爲戰鬥帶來幸運的結局
用西班牙的血染紅祕魯的長矛。
他寫下自己戰功的冊頁
行文堅忍有如明徹的號角。
他選擇了尊嚴的流放。
如今他是一捧塵土與光榮。
[1] Manuel Isidoro Suárez(1799-1846),阿根廷軍人,在1824年8月6日獨立軍隊於祕魯胡寧(Junín)地區擊敗西班牙軍隊的戰役中任騎兵指揮官。
陳東飈 FrankCD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