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詞一曲,聊一聊這世上的無用之事

姜夔,是個才子。百度百科對他的評價十分凝練:詩詞文章書法音樂無不精善。

可他的的確確是個窮人。他終生未仕,屢考不中。他一生布衣,卻帥哥樣貌人品脫俗,當之無愧神仙中人。他窮困潦倒,卻氣度超拔境界空靈,成就了雅詞之標本。

但是以我們現代人的觀念來看,他絕非成功人士,他一生所爲,也許都是些無用之事。

今天,用一首小詞《疏影》品其詩詞之精緻,聊一聊無用之事。

疏影·苔枝綴玉     宋代姜夔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裏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裏,飛近蛾綠。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無用之事,乃美事

枝頭梅花如玉般點綴,必是小而美的;翠鳥雙雙同宿同棲與梅相伴,又是精而巧的。

在旅途中遇到這精緻的梅花,在黃昏的籬牆旁邊,宛如美麗佳人倚靠着修竹,脈脈無語安靜的樣子。這一定是遠嫁的昭君思念故鄉,於是月夜佩環而歸,化作了梅樹上一縷香魂。

還記得那位宮中美人,梅花瓣就輕輕落在她的額頭,點綴了她的美麗。這麼可愛優美又嬌柔輕盈的梅花啊,怎能讓它就這樣被風吹被雨打呢,應該早早地安排金屋呵護起來。

可是梅花呢,還是在悽美的音樂中,被雨打風吹去,飄落江中不見蹤影。再想覓得那縷香,它已經飄落在誰家小窗前的畫幅中了。

一曲小詞,將南宋文化的精緻與嫵媚表現到了極致。南宋這個沉浸在屈辱中的時代,卻綻放出空前繁榮的文明之花,將飲食、瓷器、繪畫等藝術都推向新的高度。

很難說清,文化藝術這些字眼,到底有用沒用。它遠離了政治,卻又讓人追捧;它悽婉卻雍容,它脆弱卻華美,它憂傷卻豐盛。你很難準確捕捉,卻忍不住深情回味。

你必須承認,它是一種美,揮散不去歷久彌香的美。

無用之事,乃閒事

現代人,誰都知道無聊的意思,但很少有人真正瞭解——什麼是閒。

還記得《慶餘年》中範閒的人生理想嗎——爲美好生活而活。作爲穿越故事的主人公,作爲活過了一生的過來人,他當然知道人真正的需求是什麼,什麼是真正的美好生活。他給自己取名範閒,或許是爲了追逐賈寶玉的那個“富貴閒人”。

範閒也好,賈寶玉也好,閒並等同於無聊。無聊,是百無聊賴,是八卦,是東家長西家短。而閒——則是有時間有興趣去做一些真正想做的事。

看這個“閒”字,古人這樣造字,或許就是讓我們有時間走出門去,看看樹,看看花,看看大自然。是啊,偷得浮生半日閒,這是一種奢侈。

姜夔自然是懂得其中真諦的。剛那首小詞取名《疏影》,其實還有個姐妹篇《暗香》。

某年冬天,姜夔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去蘇州拜訪石湖居士,其實就是我們熟悉的范成大。兩個文人在一起難免有些雅事。姜夔就寫了這兩個曲子,對,他作詞又作曲,然後范成大就調教一些樂工歌妓彈奏演唱出來。自然是婉轉動人,如梅花般清麗脫俗。

你說這姜夔若是生在現代,怎麼可能受窮呢!創作人制作人,流行歌曲版權,隨便露一手,就香車美女小別墅了。

《疏影》《暗香》想起了什麼?耳畔彷彿響起了——沙寶亮深情演繹“心若在燦爛中死去,愛會在灰燼中重生”,好聽,熱血沸騰,荷爾蒙指數瞬間飆升。這就是我們現代藝術的魅力所在。

我們回到原版,姜夔的疏影、暗香,用了北宋林逋《山園小梅》中的名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又是一種心動的感覺,此心動,與彼心動,格調品位,高下立判,不可同日而語。

好吧,這麼優雅的林逋,何許人也?就是那個不仕不娶、以梅爲妻以鶴爲子的著名隱逸詩人啊。絕對的大閒人一枚。

或許,心若閒了,美就來了。所謂精緻優雅,其根本不在於物質,反而那些超越了物質超越了欲求的人,更能接近其境界。

無用之事,樂事

馬德曾經在《允許自己虛度時光》中談到過,人們不快樂的原因,在於總是在期待一個結果。是這樣的啊,我們看書是爲了深刻,健身是爲了瘦和美,發出一個信息,就長久地等待着對方的回覆。

我們的每一個行爲,都有着鮮明的目的性。彷彿如果沒有一個結果,我們的行爲就是白做了,就是無用了。

或許,我們可以轉變一下——我們讀書是因爲喜歡,我們健身是覺得快樂,我們發出一個信息,是因爲我們珍視那個即將收到信息的人

快樂、喜歡、珍視,都是當下的感受。沒有動機沒有功利甚至不需要結果的此刻,就是我們行爲的源泉。這樣,事情,是不是就沒有了有用和無用的區分?就只有了快樂和不快樂的區別?

無用之事,乃益事

萬人迷陳道明曾經在60歲生日寫過文章《做點無用之事》,寫過他演員之外的無用之事,鋼琴,畫畫,抄寫《道德經》,給妻子縫皮包。好吧,前兩項算技能,還可以拿出來顯擺一番。至於後兩個,那就真的是無用之事了。

可就是這些無用的事情,奇技淫巧以悅婦孺的事情,充實了生活,安放了內心,讓陳道明因內涵而更從容淡定,更廣博睿智,更不同於一般的演員,更能駕馭各種角色,更能在自己的本職中大放異彩。

人生真正重要的事情,其實就藏在那些看似無用的卻能讓你充實的事情當中。

聯想起這兩天重讀的《核舟記》,在小小的桃核上雕琢出一艘小船,上有五人,情態各異,栩栩如生,更有各小細節技藝之精湛歎爲觀止。可是這有什麼用呢?於觀者沉醉於美感,驚歎於奇絕。於匠人,則磨練技藝錘鍊心性。

最後還是想把無用之事,落在現實。

才色藝俱佳的姜夔,你以爲他不想當官嗎?想的。你以爲他不想有錢嗎?應該也是想的。就像——馬雲真的不希望自己長得帥嗎,劉強東真的不想吃後悔藥嗎?

想的。只是此事古難全。人生總有遺憾。

人在遺憾之時,無用之事的價值就得以彰顯了,因爲它幫我們安頓了內心,磨練了性情,當那些事那些美穿越時光,流經我們的身體,長久地駐紮在我們靈魂的深處。

人生境界得以昇華。

似乎,外在的一切都不重要了。無用之事,幫助我們超越自身侷限,從而拓展出無限天地。

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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