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落兩無聲

寂靜,可怕的寂靜。
                 
  女孩凝望着桌子上的存摺,一陣戰慄,一切又回到了起點。
                 
  窗外,一樹梔子花全落了,光禿禿的樹枝劍般刺破藍天。
                 
  原來生活真的那麼真實。
                 
  爸爸真的走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突然,女孩被這些突然弄得手足無措,眼睜睜看着自以爲很牢固的幸福,一點點一點點磨損、破碎,但是沒有聲音。
                 
  清冷的空氣慢慢變得熟悉,四周突然莫明其妙地湧出大片大片的風,凜冽而又空洞。女孩輕輕推開窗戶,向着前面那遙遠、黝黑的羣山,那是爸爸離去的方向。
                 
  風迎面而來,素白的長裙在身後咧咧作響。思緒像下落的梔子花一樣,在心底發出沉悶而寂寞的聲響,迴盪着不去。
                 
  在女孩的生命中,有着兩個最重要的人,母親和父親,他們像她的生命一樣存在,兩個她生命裏最愛的人,卻也帶給她無法逃避的真實和大片大片的憂傷。爲什麼,爲什麼他們都會那麼憂鬱?憂鬱的讓她的世界早早的就告別了陽光。這一切,可以有答案嗎?
                 
  記憶中的母親一直都穿着白裙,長髮黝黑,眼神深邃,那麼的明媚與動人。女孩很喜歡看母親站在窗前的樣子,神情淡定,憂鬱、嬌柔但是堅強。那些時候,會有一些窗外桅子樹濾過的陽光從她的頭髮上流下來,閃亮閃亮的,一直的流進女孩的心裏。母親的憂傷輕易地溶進她的生命,她崇拜母親憂傷卻淡定從容的樣子,那憂傷的摸樣甚至成了她的信仰。和母親一起的日子會很寂寞,寂寞得都可以聽見風從空氣中滑過,在房間裏丟下一串桅子的香味。
                 
  母親常常站在窗前很久,一動的不動,這個時候她會覺得母親是可憐的。很多次的,她會想上去給母親一個擁抱,告訴她,雖然自己不知道她等的是什麼,但,至少還有自己,會一直的陪着她。但她不敢,母親冰冷的面孔、幽怨的目光、沒有徵兆的淚水讓她感到害怕,她一直覺得,母親是不愛她的,自己是被遺棄的人。母親的冷漠讓她感到很難過,一個孩子孤獨而深沉的難過。
                 
  生活每天都在按序進行,平靜得沒有波紋,直到那一天,桅子花全落了。
                 
  母親毫無預感地倒在了窗前,她嚇得滿臉慘白地扶住母親,風好大,爭先恐後地從窗口湧入,母親的長髮在風裏凌亂的飄舞着,像撕破的黑緞一般。空中懸浮着梔子淺淺的香味,母親第一次笑了,如解凍的春風。但是,爲什麼母親即使是微笑,眼神裏仍要帶着憂傷呢?甚至,甚至是幾近絕望的憂傷。
                 
  房間裏光影瀰漫,梔子的香味和樹影彼此糾纏,母親微笑的說:“這,是你爸最喜歡的桅子香……”。話音未落,母親的手就輕輕地落在女孩的長裙上,從此再也未能舉起。女孩平靜地看着母親凝結在眼角的那滴萬縷千絲的哀愁,耳邊迴響着母親臨終那句:這是你爸最喜歡的桅子香…………你爸最喜歡的桅子香……。每個字都猛烈地撞擊女孩的心,母親的面容散亂地瀰漫開來,漸漸模糊、走遠……
                 
  輕輕地放下母親,走到窗前,風把長裙吹得咧咧作響。女孩仰望着天空,樹枝把窗外的天空割得支離破碎,朵朵白雲容顏一般飛逝而過。很久以前,曾經有人對女孩說過,雲朵上住滿了亡靈,那,剛走的母親是不是也在上面?會不會仍像以前那般的憂傷?女孩慢慢地伏在母親身上。冷漠、憂鬱、疲憊……母親的各種面容在腦字裏跳躍。還有那迎風而立的身影,還有那最後的,如解凍春風的微笑和那句艱難的話語:“這是你爸最喜歡的桅子香……”。面容如影般變幻。
                 
  在鄰居的幫助下安葬了母親,女孩整理好母親留下的所有的記憶,物質的或精神的,小心的收藏好他們,然後,拒絕了親戚的邀請,一個人,在這個帶着回憶的地方生活。就這樣,很快的,一年就過去了,窗外,桅子樹已經發出嫩芽了,帶着淡淡的淺綠色,有着另一種新鮮的香味。
                 
  本以爲日子就會這樣平靜,會重複得連厭煩都有了皺紋,女孩可以一直過回那種寂寞的生活,寂寞地甚至可以聽見時光破碎的聲音的生活。
                 
  可是突然的,平靜再也無法繼續了,父親回來了。
                 
  對於父親這名詞,她沒有溫暖,沒有寒冷,沒有眷戀,沒有任何表情,她對於這個名詞天生就扼殺了希望,因爲她所能看到這個名詞的背後只有空白。
                 
  那天,開了一樹桅子花,女孩躺在那些高大樹木下,望着那一樹花頹敗的開着,陽光鋪灑下來,把散亂的丟在草地上的素描和鉛筆弄得色彩斑斕。女孩嘴角柔柔上揚,她感受到那種特有的芳香。
                 
  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過來,輕輕地問一句:“是袁子嗎?”
                 
  女孩看着這個高大的陌生男人沒有說話,他的身上有某種讓她覺得熟悉的東西。
                 
  “我是你爸爸,媽媽呢?”
                 
  “媽媽?媽媽走了,到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去了。”女孩的聲音低低的,夾雜着看不見的憂傷,風捲起大片香味襲來,女孩仰望着飄浮不定的雲朵,那表情,不像個孩子。
                 
  父親的臉陰沉了下來,笑容如冰雪般僵在臉上,女孩看父親的眼裏有東西在湧動,卻也霎時被冰凍。世界在下雪,漫天飛舞,似乎摻和了大片大片潔白的桅子花瓣,有着香甜的味道。父親的表情,讓女孩感到難過。
                 
  生活總有太多插曲,卻不給她半點應付或思考的時間。
                 
  “桅子,你失約了,你沒有等到我。”父親隨着行李跌倒在草地上,傾刻間,彷彿老了幾歲。
                 
  女孩盯着父親蒼白的臉,混濁的淚水,忽然覺得他和母親離開前的表情那麼相似,也許這些,纔是他們之間的愛。但是,他們會愛她嗎?也許她的出生,根本就是一個錯誤。女孩低下頭,感到有些冰涼的氣息在往上竄。
                 
  桅子的香味飄來,熟悉卻又模糊模糊,竟像前世的味道。
                 
  是啊,短短的幾個月,就好像十幾年了,歲月如此無力。
                 
  女孩摘了一大把桅子花,放在父親面前,“去看媽媽吧?”說完提着行李走向那間小木屋。
                 
  桅子樹下,母親的墳已經長滿青草了,青草上綴着細碎的桅子花瓣,明亮而完好。
                 
  父親失神地站在墳前,眼裏透着一種無法掩藏的失落。
                 
  “愛你,”父親的聲音很蒼老,“我們一直都很愛你,這棵桅子樹就是在你生下來那一天種上來的,你生下來的時候很可愛,又哭又鬧,你母親對你愛得不得了,把你看得比她的生命還重要,我們的分離也是爲了你,你一直是我們生命的全部,生活的希望。我們,想讓你幸福。”
                 
  “幸福?”女孩笑得一臉寂寞,但女孩感到很滿足,原來自己一直生活在幸福中,父母都是愛她的,而且愛得那麼濃烈。
                 
  那一夜,女孩睡得很奇怪,她夢見母親的亡靈穿過一片雲朵,母親向她微笑。
                 
  女孩輕輕地閉上眼。有些幸福,只要擁有過就好,女孩在寂寞裏學會堅強。
                 
  一切都在按序進行,聽不到愛的聲音,亦聽不到,花開花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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