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千年。
這一千年中，那個被稱作天帝的男人將八十一個神宮做了區分，仙境被分成上界與下界，下界的八十個神宮分管了世間萬物，而上界只剩下天帝的宮殿，於是就叫做天宮。
洛神宮是下界八十宮中勢力範圍最廣的神宮，不只是因爲驍勇善戰的禮魂存在，還因爲洛神宮掌管的，是陸地上的水流。
所以洛神宮可以決定整座大陸的生息繁衍。
大將軍禮魂的盔甲在燈火和月光的交相輝映下顯得璀璨奪目，他腰間掛着那把叫做痛定的寶劍，傳說中它能斬斷日光。而肩上則揹着在他的授勳典禮上，先帝贈予他的裹金桃木雕弓，那是他大將軍身份的象徵。
禮魂站在啓明宮外，望着洛神宮外夜色籠罩的茫茫大陸，目光盡頭再很遠的地方，纔是人間。
他身後就是啓明殿。
此刻大司命伏跪在啓明殿的碎星石地板上，高不見頂的宮殿燃起的燈火讓整個大殿通明徹亮，他比一千年前更加蒼老了。
“大司命，我又做了那個夢。”
“舜帝，神是不會做夢的。一百年來我不斷地參悟星軌，占卜測命，以及向世間所有的司命求證了，沒有人可以給您織夢。”
“那我聽到的歌聲，是什麼呢？”
“那也許是山鬼的呼喚，只有您能聽到，是因爲她在呼喚您。”
“山鬼是什麼？一種鬼怪嗎？”我想到神隕之戰中出現的洪荒巨獸。
“不，舜帝，山鬼是別天宮除名的神，多半都被禁錮在永泅之海中。”
“她爲什麼呼喚我？”我問。
“不知道，舜帝，也許她遇到了麻煩。”
“我能讓她停止呼喚嗎？”
“恐怕不能。這樣的呼喚叫做靈魂歌唱，它消耗的是神的靈魂力量，每呼喚一次，神源就被消耗一次，最終會枯竭，神也會隕落。”
“可這聲音已經呼喚了我數百年。”
“這是一個強大的神。”
“有多強大？”
“舜帝，即使是勇不可當的禮魂將軍，也只能用靈魂力量持續不斷地呼喚十年的時間。可永泅之海在極北之境，那裏沒有生命存在，神的力量也會被極大的削弱，這個時間只會更短。”
殿門外的禮魂山一樣一動不動，風在吹他的戰袍。
“我想去找到她。”
“王，神也無法進入永泅之海，它不是一個座標，只是一個空間，甚至連它是否真的存在，也沒有人清楚。”
“可我的父親找到了它，還把所有的洪荒巨獸重新趕回了那裏。”我能感覺到身軀變得滾燙，指甲嵌入了我的掌心。我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有如此激動過了。
“誰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司命蒼老的聲音在大殿上盤旋，我能想象到從前他也是這樣向我的父親啓奏，但父親一定不會像我一樣，如此容易動怒。
我是過於年輕的帝君。
“……也許……有一個人知道。”我望向大殿垂着紅色刺繡幔簾的高高屋頂。
“……”
“司命，可以再給我講講我父親的那場戰役嗎？”
“舜帝，你就是在那場戰役中出生的。那是一場持續了一千年的戰爭。仙境原本不分上下界，可在兩千年前，神明爲因爲爭奪，使秩序紊亂，八十一個神宮把仙境化爲了戰場，諸神隕落，日月血色……”
“他們在爭奪什麼？”
“舜帝，他們爭一個女人。”
“女人？”
“是的。那個女媧族的領袖。女媧是宇宙混沌與秩序的掌管者，星宿按照她們的指引排列運行，四季也依照她們的規劃交替更換。但女媧族並沒有掌控神界的力量，相反，她們需要神王的保護，所以歷代女媧族的領袖都會和最強大的神結合，用她的混沌力量維持四方寰宇的穩定。”
“最後誰得到了她？”
司命的目光變得深邃遲緩，似乎在努力追尋自己的記憶，然後他緩緩地說：“舜帝，她就是如今天宮的帝后。只是……”
“只是什麼？”
“舜帝，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了。”大司命深深伏下一躬。
“那我的父親呢，真的是他將洪荒巨獸趕回永泅之海的嗎？”
“是的，先帝厭惡神與神的戰爭，在神隕之戰的前七百年間，他一直在洛神宮中守護自己的子民。
“直到神隕之戰的第七百年間，永泅之海的封印被衝破，洪荒巨獸席捲人間，向極北之境襲來，先帝爲了世間的生靈，不得不召集衆神進行阻擊。
“在那三百年間，先帝只回過洛神宮一次，將你留在這裏，對所有人說道：“這是我的兒子，是洛神宮未來的帝君。然後他離開了，再也沒有回來。”
“可我真的是他的兒子嗎？”
“舜帝，您不該有這樣的懷疑。洛神宮一脈都出自水源，只有洛神宮的嫡系才能修煉御水術，而您的御水術是洛神宮歷代帝君中最優秀的。”
“那我的母親又是誰呢？”
“沒有人見過她。”
……
我見過我的母親。在夢中。那是我尚在襁褓中時，母親用神術編織了一個夢境，然後將它放進了我的腦海中，但隨着年月流逝，夢境逐漸消散了。
在我七歲的時候，終於學會了可以解夢的神術——那是其他神明數百年才能學會的高階神術——終於能夠解析那個夢境時，夢中卻只剩下了一個殘影：火紅色頭髮的女人捂面而泣，隨後依依不捨地離開。
我向所有人詢問，有沒有見過一個火紅色頭髮的女人。可哪怕活了數千年的大司命也說，舜帝，我沒有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