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之陽有胡辣湯

洛陽因地處洛水之陽而得名,洛水之陽有胡辣湯。

小時候愛喝胡辣湯,發自肺腑的愛。從巷頭愛到巷尾,從城南愛到城北,連帶着城腳的阿婆都愛。阿婆很會煮湯,我斷斷續續的喝了三年,在城裏上高中的時候。那會兒的洛陽城我是沒有去過的,生活的地方類似二十年前的番禺之於廣州,以至於後來在番禺生活的時候甚是想念胡辣湯。

胡辣湯是民間小喫,沒有燴麪、水席出名,也自然沒有燕菜那麼上得了牌面,只存在於城鄉的拐拐角角。要說哪裏的胡辣湯最好喝,自然是天剛矇矇亮,公雞還不甚聒噪的時候,校門口推着手推車的阿姨煮的最漂亮。也許是因爲看不大清,覺得朦朦朧朧自然就是美;也許是那一口的辛辣刺激了我的心神,讓我有勇氣面對讓人戰慄的晨讀;也許是一起晨讀的有一個梳着馬尾辮的姑娘。每個少年上學的時候都有一個梳着馬尾辮的姑娘,朦朦朧朧的。我與他們不一樣,我還有一碗胡辣湯。

民間有胡辣湯創於周代和曹魏的傳說,但既然是傳說,就自然不可全信。上學的時候,我一直認爲胡辣湯是逍遙子委託自己的徒弟無崖子偷偷創造的,後來被逍遙派叛徒丁春秋偷學了去,丁春秋逃亡到了河南逍遙鎮,留下了胡辣湯的祕方。以至於後來我看到街邊攤販打着逍遙鎮胡辣湯招牌的時候,我都忍不住想要去嘗上一碗,順便打聽一下他知不知道“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那會兒,我對這個功法嚮往至極。

後來我發現還有北舞渡胡辣湯、汝州胡辣湯、魯山胡辣湯……這些流派我都沒有聽說過,金庸先生也不曾解釋說明,就連逍遙派丁春秋也表示毫不知情,至此我才放下執念,不去糾結胡辣湯起於哪朝哪派,但“星宿老仙、法力無邊”卻日日在耳邊徘徊。

這些都是我的杜撰。比較靠譜的說法是胡辣湯傳自明朝嘉靖年間,當朝閣老嚴嵩爲討皇帝歡心,從一個高僧手中得到一付藥帖,以燒湯飲之,可延年益壽。湯味美,帝飲之大喜,賜名“御湯”。後明亡,御廚趙紀攜帶此藥逃至河南逍遙(今西華縣逍遙鎮),流傳至當地,本土化後,改名“胡辣湯”。說到底,跟星宿老仙不甚有別。

傳說胡辣湯曾治好了明代清官于謙的傷風(此事郭德綱表示並不知情),並留下了千古絕句“粉身碎骨渾不怕,沒事喝碗胡辣湯。”這個也是我杜撰的,並不是於先生的本意。聽說後來滿清的慈禧太后也愛喝胡辣湯,它還有衆多的官名——“金湯”“宮廷玉液湯”,不一而足。但都一個意思,那會兒,胡辣湯是上得了牌面的。

胡辣湯,胡是胡椒的胡,辣是辣椒的辣。胡辣湯的做法自古不一,就算是當代,也有衆多的派系。我自認爲當屬河南逍遙鎮的胡辣湯最美味,當然跟星宿老仙沒有關係。十年前,我還在洛陽的時候,胡辣湯三塊錢一碗,青瓷寬口大碗,一勺下去,滿滿當當,配上兩根剛炸好的油條,甚是美味。我不愛油條,平日裏都不喜歡,唯獨配得上胡辣湯,才容得下我的胃。有時也配點別的,小籠包、煎餃、鍋貼、蔥油餅,不配料單是喝湯都很滿足。那時胃口小,還挑食,獨是喜歡胡辣湯,自然對其他的美食不屑一顧,以至於後來南下時心生念念,卻終不再得。

剛在番禺生活時,總覺得口淡,日日寡味,總是懷念那胡胡辣辣的味道。後來在朋友的強制安利下,尋得早茶、蝦餃、餛飩、魚生、拉腸、河粉、燒鵝、白切雞……就像被列強攻破的南大門,這心肝脾胃如同滿清瞬間淪陷,我愛上了新的味道,如同這個新的城市。

我被這溫潤的城市所陶醉,被城裏悠哉的生活所吸引。有段時間,也時常穿着人字拖,陪朋友日日飲早茶,如同穿着白大褂的大爺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我的腰間沒有成盤的鑰匙,也不用去收租。我漸漸忘記了洛陽的胡辣湯,我的胃變得海納百川,胡辣湯的味道也慢慢淡化在海底,成了記憶裏的一粒鹽。連帶着的還有那個城市——洛水之陽,如今的城郭以南。

時至今日,嘗過百味的我,卻看不上那些上得了牌面的東西了,連帶着KFC、M記這些舶來品都不能提起我的興趣,突然又想起了那碗胡辣湯,那青瓷闊口碗,一勺滿當當。我開始懷念起來。

於是,我在廣州城到處尋找,終尋得幾處,迫不及待地想要嘗試一番。當碗端上來,卻發現這不是記憶中的顏色,太過清亮了,碗口也沒有朦朦朧朧的氣霧,當然旁邊也沒有梳着馬尾辮的姑娘。我拿起勺子嚐了一口,過於清淡了。我又去尋得多家,雖味不相同,卻均類似。我與一家店鋪老闆辯解胡辣湯的幾種做法,要放胡椒粒,要放鮮紅辣椒丁,曬乾的八角、乾花椒、香葉、桂皮……切好蘿蔔丁、肉丁、豌豆、木耳備用。我的面紅耳赤映襯着老闆“茴香豆的茴有四種寫法”的鄙夷,我不得惺惺而去。我到現在終於沒有在廣南見到胡辣湯——大概或者已經死了吧。

我終是想念,洛水之陽的胡辣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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