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海棠红

文/弋一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苏轼

海棠是享受寂寞的,在无数个暗夜里,海棠一直盛放着,沉寂如雾,炽烈似火。这种耀目的红色,无数次充斥在我的梦境中,挥之不去。

01

梦的尽头,是那扇海棠色的铁质大门,庭院深深,我在盛开着红色、黄色、粉色的花的院子里,抓着蝴蝶和蜜蜂。

景芳总是到院子里来找我玩儿,当时的我很明白,自己与景芳是两个家庭的孩子。她家的院子里,种着一棵梨树,结的梨子总是小小的绿色的,却意外的很甜。

景芳是从小就有电子琴学的孩子,我站在那里,看她学琴,好羡慕。我也很想跟她一起,可每当我看向自己露着大拇指的鞋子时,就知道自己只能看着。

景芳全家人都对我很好,唯独景芳的姐姐不喜欢我,她觉得我是个不正经的孩子,因为总是见不到我的爸爸妈妈。

在我6岁以前,是很少见到父母的,他们很忙很忙,偶尔逢周六日将我接回家,面对的也是他们之间的无尽争吵。

妈妈总是会买一些散装麦丽素,有时候也有上好佳虾片和旺仔QQ糖,我吃着那些昂贵的零食,却一刻也不曾感到幸福。

母亲很少关心我的衣着,总是在我衣服穿破很久很久才知道衣服破了。小时候,我见到母亲的次数很少,穿破衣服的时间很多。

有段时间,景芳的家人会给她买漂亮的公主裙,我也好想有那样的裙子啊。可也是一条都没有的。

那时候,我总是羡慕着景芳,也从心底里觉得自卑。

后来,我因为上小学,被父母接到了身边,和景芳共度的童年岁月,也随着我回到父母身边而一去不返了。

02

很多年后,当我再见到那个从小充满优越感的景芳时,是因为景芳的妈妈乳癌住院,我去时,阿姨做了左乳全切手术。

再见到景芳时,她变得胖胖的,嫣然没有了小时候的灵动美丽。她静静地坐在阿姨床边,眼里嚅嗫着眼泪,我甚至有一瞬间,不敢认景芳。

我把一件牛奶放到阿姨的病床旁,帮阿姨换了床头盛开着的一束康乃馨,阿姨的眼睛闭着,还是我儿时记忆中的容颜,只是多了一抹时间赋予的沧桑。

阿姨老了,也瘦了很多。

我跟刚刚苏醒的阿姨说过几句话后,随景芳出去走走。

在医院的长椅上,景芳跟我坐下,说阿姨这次的手术很顺利。我说都会好的。

景芳跟我聊了聊她的爱情现状,她是回族,爱上的男孩是汉族,如果他们要结婚,男孩必须信仰她的宗教。

他们之间的爱情,被结实地挡在信仰的大门之外,谁都不能妥协。

她还告诉我,阿姨之所以会生这个病,有一大半原因是家里的农场被迫关闭,一瞬间全农场的200头母牛全部抵账,但还欠了近30万的外债。

那段时间,她妈妈和爸爸总争吵,她说那时候她才明白“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道理。

不过,景芳一家人走过了最难熬的日子,正好拆迁,回迁款项解决了她家的燃眉之急,他们还上所有钱之后,一家四口挤进60平米的公寓。

她的父亲为了还钱,越来越晚回家,喝很多酒,总是烂醉如泥,有时候还会撒酒疯。景芳的母亲就日复一日地隐忍着。

5年后,她家生意又好起来,换了大房子,但在刚搬新家的半年后,景芳的母亲发现自己有肿块,去医院检查时,已经是恶性。

03

后来,也就是我去看景芳这天,阳光很好,我听着景芳说几年间发生的事,觉得善良隐忍如阿姨,一定会好起来的。

半年后,我再次接到景芳的电话,电话那头她哭着,哽咽地说不了完整的话。

等她能说一句完整的话时,我才知道,阿姨三个月前癌复发了,转移肝脏,前几天已经陷入昏迷,医生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

我安慰了她一会儿,告诉她我人在北京,3天后的周末我回去看阿姨。

第二天一早,我收到了一条几乎没有感情的信息:妈妈昨晚去世了。

我拿着手机的手,不断地颤抖着。

我看向窗外,正好是高碑店附近的那条河,像极了我们小时候看到的河槽。

溪水流,老道旁,古树苍苍,何处话凄凉?

我走到街上,恰好看到了产业园里的海棠,鲜活盛放。

又是一年春来到,海棠依旧,可时过境迁,逝去的年华再也回不来。那些我们曾笃定地信与爱得人,都被时间带走了。

才知道,世间没有亘古不变的人和事,所有人都会离开我们。唯有爱不会。

真爱过,便值得。等海棠花谢了,就是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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