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正因昨天的忙碌與疲憊，這一覺他睡得格外安穩。除了醒來的時候，他翻身看到放在牀頭櫃上的鬧鐘赫然指向十二時，便轉瞬間從牀上猛地彈起來。可是冷靜的瞬間，環顧四周，他彷彿才恢復了記憶，自言自語道：“我請過公休了，現在還放着假呢。”
他又躺平到牀上，想着補一個回籠覺，卻怎麼也睡不着，只能起牀洗漱一番，準備着給妹妹做午餐。他從前和景行一起出去，總是自己下廚，也因此練得一手好廚藝，雖然也做不了什麼大菜，但是家常的魚香肉絲、辣椒炒肉總還是信手拈來，而且，色香味俱全，可把妹妹喂得肉嘟嘟的。
“是蝦的味道？”門剛一打開，妹妹清脆悅耳的說話聲就從玄關，順着菜香，一路飄進了廚房。
黃曾榆只聽見疼愛的妹妹回來了，卻沒注意到她說的話。只是人忙不迭走出來，接過厚厚的書包，不忘叮囑一聲：“快洗洗手，準備喫飯了！”
“好嘞。”妹妹歡快地答應着，一邊往衛生間走，一邊問道，“今天做的什麼菜啊這麼想？好像有海鮮喲？”
“你這鼻子真靈！咱今天中午喫油爆大蝦！”他在廚房應着，手裏卻不敢停歇，更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等醬汁收幹，即刻出鍋裝盤，那顏色金黃鮮豔，真是漂亮。
黃俐雖然知道老哥廚藝不錯，可是看到那油爆大蝦還是大喫一驚：“這蝦，不僅顏色好看，而且也太香了吧，蝦的鮮香、醬的濃香、蔥薑蒜的清香竟然完全沒有打架，太棒了！早知道你有這手藝，咱家應該開個餐館的，你就是大廚了！”
“行了行了啊，別在這兒咬文嚼字，也不用拍馬屁了，我呀，能伺候好你這個小公主就不錯了。”黃曾榆把餐盤利落放好，正打算回身去舀飯，卻被妹妹攔住了路：“我來。”
“行。”他有點欣慰地笑着坐下，卻還是忍不住回頭張望這個妹妹，生怕她連舀飯都給弄砸了。
黃俐兩隻手端着兩碗飯，頭稍稍一轉便看見了老哥那雙毫無信任可言的目光，忍不住拖長音吐槽：“老哥啊，你也太小瞧我了吧，就舀飯而已，用得着這麼擔驚受怕的嗎？”
他又憨又慫地笑了一下，沒說什麼，伸手接過飯碗，招呼着妹妹坐下，就立刻夾了一隻大蝦伸進她的碗裏去：“快嚐嚐，味道怎麼樣？”
“嗯。”妹妹也笑得燦爛，搖頭晃腦的，仔細品嚐了一番大蝦，頗有大師風範地吐出一個字：“好！”
“看你這小大人的樣子！”黃曾榆雖然是打趣，可還是笑得合不攏嘴，“不過我這油爆大蝦的技術還真是沒退步。”
“啊？你原來會做這道菜？”妹妹一遍不停地往菜裏伸筷子，一遍也不怕噎着喉嚨，慌慌忙忙地問道，“那以前……以前沒見你……”
“喫慢點！小心噎着。”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又沒人和你搶！”
妹妹好不容易嚥下塞進嘴裏的兩隻大蝦，終於緩了口氣：“這太好吃了。”
“好喫就多喫點啊。”他又往妹妹的碗裏夾了三四隻大蝦，才停下了筷子，“你正在高三呢，身體可不能垮，想喫就喫！”
“對了，你怎麼以前不做這道菜啊？”妹妹好奇地看向他，“是不是還藏着什麼別的祕技，沒讓我知道的？”
“沒了！”他故意仰起腦袋，語氣裏頗有幾分洋洋得意，“我以前也做啊，只是你沒喫過。”
“傲嬌。”妹妹說着，又狼吞虎嚥地解決了一隻大蝦，才接着問道，“那你做給誰喫？溪如姐？”
他一怔，語氣不似方纔：“喫飯。早點休息。下午還有課。”
妹妹雖然注意到了老哥突如其來的反常，還是小心翼翼地說了句：“是以前那個男生？小哥？”
“小哥？你管他叫小哥？”黃曾榆喃喃自語道，連目光也黯淡了許多，失語半晌，纔回神說道，“怎麼突然想起他了？”
以前都只有他來咱們家玩，你纔會那麼高興的啊。可惜自從那天媽媽回來，就再也沒見過他了。”黃俐愈發謹慎地打量着老哥，生怕說了什麼讓老哥不高興的，可嘴巴卻停不下來地講道，“其實我覺得小哥人挺好的，你不在的時候會幫我解決題目，教我好多老師沒說過的簡便方法，還會幫老爸擡東西，陪老爸一起聊天。”
他勉強笑了一下，看向妹妹的眼神平添了很多溫柔：“妹妹要是想見他，我可以明天把他帶到咱這兒玩一會兒。”
“真的嗎？他回來了？”妹妹粲然一笑，興高采烈地喫好了飯，便往自己的臥室走去睡午覺了。
午睡醒來，妹妹便兀自去了學校。環顧冷清的家裏，他只是嘆了一聲，便往自己的臥室走去。衣櫃旁邊有一面很大的落地鏡，他穿上逛街時買的衣服，呆呆地站着。鏡子中的自己，上身是一件深藍色高領粗針毛衣，下身則是一條菸灰色條紋長褲。
可這些精緻的裝飾卻沒能引起他半分的喜悅，他驟然被一種無法自洽的侷促感所擊潰，一頭扎進了牀上。臨近十點半，他才從黑黢黢的房間裏走了出來，沿着昏黃的街燈來到了學校的後門。
三三兩兩的人羣幾乎都是來這裏陪讀的家長們，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彼此的孩子，談論着老師們的八卦。只有他身着精巧的服裝兀自站立在旁邊。幾個和他聊過幾句的家長不時地張望過來，也難免，他平日裏不注重打扮，偶一裝飾，才讓人發覺他的模樣原來也算端正，身姿挺拔，在這偏遠的小城市裏頗有些人中龍鳳的卓絕，以至於那些好奇的目光只是遠遠地觀望着，卻絕不敢湊近。
妹妹自然也老遠就察覺除了老哥不同於往日的瀟灑帥氣，可是卻覺察出了一些頹廢喪氣，近乎於她最後一次見到小哥時，小哥那讓人心悸的狀態。
她的心裏驟然升起一股濃烈的不安感，甚至在同學半是羨慕半是嫉妒的語氣裏，也沒有半分消解：“你哥哥今天好帥啊！他還每天都來接你回家，不像我那個廢物哥哥，還要我帶宵夜回去給他喫！真是氣死我了！”
黃俐當然聽見了同學的話，可臉上露出的笑容卻是勉強爲多，說話時也沒什麼心思：“嗯，我先去找我哥了，拜拜。”
黃曾榆看見妹妹走近，那種沉重的感覺才慢慢散去，親和地說道：“今天晚課上得怎麼樣？聽得進去嗎？”
“還行。老師沒講多久就讓我們自習了。”黃俐乖巧地應着，“老哥今天穿得真好看，是溪如姐幫你搭的？”
“對。”他接過妹妹的書包，背在背上，“妹妹也覺得好看嗎？”
“好看。”妹妹開心地笑着，擡頭卻注意到哥哥眼神裏一閃而過的失落，便噤聲跟在哥哥旁邊，不多言語。他也一言不發，和妹妹不緊不慢地走着。
妹妹沉默地盯着路面，臨到家門口才憋不住問道：“老哥今天……心情不好？”
“有一點兒。”黃曾榆側過頭看着這個惴惴不安的小圓臉妹妹，正眨着水靈靈的大眼睛，心裏忽然一軟，有些話不覺間就從嘴巴里溜了出來，“他昨兒就回來了，可是爲什麼不和我見面呢……”
“小哥？”黃俐敏銳地反應過來，雖然她完全不知道那位陌生小哥和自家老哥之間有過什麼往事，但是老哥能從昨天的歡天喜地變成今天的哀傷憂鬱，肯定不是好事，更加悻悻然閉了口。
等進了門，坐在沙發上，這個哥哥才突然充滿稚氣地大喊了一聲，帶着孩童口氣，不滿地抱怨道：“他怎麼還真的回來了呀？”
妹妹先是有點困惑，反應過來以後，連忙把門合上，跑進房間，把書包往自己的牀上一扔，邊跑去飲水機倒水，邊興高采烈地說道，“你等等我！”
“什麼？”看妹妹忙得不可開交，黃曾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失笑道，“彆着急，你要幹什麼，慢慢來！”
“我想聽你說說你和小哥的事！”妹妹剛把倒好的水放在了沙發前的茶几上，又慌慌張張地竄進自己的房間拎出來一個小板凳，就近放在了茶几前，穩穩當當地坐好，一臉興奮地看着老哥，止不住開心地說道，“可以開始說了！”
“你喲！”他伸手捏了捏妹妹的小圓臉，啞然失笑，“路上不是還挺安靜的嘛？現在怎麼就這麼高興了，有那麼想聽故事嗎？”
“還不是跟你學的變臉！”妹妹還是嬉笑着，略帶點撒嬌意味地說道，“最近一陣全都是做作業，我都好久沒看過小說了，這樣的生活也太枯燥了，老哥從小就對我特別好，就說說你和小哥的故事嘛……”
他縮回手，眯着眼睛，默默考慮了一下，還是搖搖頭：“這個故事太長了，你要是上癮了，沒心思學習，那怎麼辦？”
“不會的！”妹妹其實心裏也沒多大的底氣，但一方面爲了聽到八卦，另一方面可以更好了解哥哥，還是下了保證書，“我保證這個期末考試絕對能考進全級前十！”
“不然……”他低下頭，喝了一口水，又把杯子放下，擡頭看着這個雙眼放光的妹妹。
“不然我這個寒假就不打遊戲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不能賴皮，不準反悔。”
“嗯嗯”妹妹鄭重地點了點頭，充滿稚氣的臉上揚起了大大的笑容，語氣也十分軟糯可愛，“這下哥哥可以說了吧？”
“讓我醞釀一下，明天再……”他試圖用緩兵之計搪塞過去，卻沒成想自己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了妹妹既失望難過又憤怒暗含殺氣的目光，“你這什麼眼神？不去拍恐怖片真是可惜了……我現在就想，馬上跟你說……”說完，他又喝了一大口水，思緒好像也在逐漸迴轉到近乎六年前。
而那目光一下子變得柔和而暢快。妹妹甚至還很殷勤地又去給這位哥哥倒了滿滿一杯水：“慢慢說，彆着急。正好我作業也在學校做完了，哥哥可以多講一點細節。”
他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語氣淡淡地說道：“我們，算是軍訓第一天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