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華·離人各白頭

“我突然很想回到高中時代。”那天酒酣胸膽,樂極生悲,我從悲哀中平復了心緒,友人A這麼對我說。

我當然感到好奇,正要發問,只聽友人A這麼說:“高中有個女孩子願意欣賞我的詩。”

“我們做了一年同桌——她每次調座位時都要求我和她做同桌。”

“我知道她的傷她知道我的悲——儘管我們每天吵吵鬧鬧。”

“我朋友都開玩笑說你和她怎麼樣,可惜我當時在追另一個女孩子,於是畢業的時候,她給我寫了一句話。”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已經是一個老橋段了,我聽後並不感到驚訝,而只是好奇那個女孩子的現狀。

不過友人A接下來的一番話讓我連好奇心也打消了:“我現在不是很想見她——當初在她眼裏的我,是多麼的孤高和驕傲。”

我默了默,一方面認同着友人現在的落魄和傾頹,一方面又否認着他的自我認知。至少在我看來,如今的他依然是孤高而驕傲的。

就如前番痛飲時他對我說過的關於自己戀愛的標準:“我的女朋友要懂我的詩——至少要喜歡我的詩。”

或者喜歡寫東西的人,在這方面都會有這種近乎執拗的堅持。我自問算是懂友人A的一個,他的那番標準也引發了我的共鳴。

“我和你差不多,不求讀懂,至少要願意一字一字地去讀——不過我這要求只針對真正要和我度過下半輩子的。”

至於針對其他對象的要求,便只合當時在座的深知我放浪的友人所知了。

言歸正傳。友人A終究是錯過了那位願意欣賞他的詩的女孩子,且和後者大概不會有更多的交集了。而我們大多數人,也錯過了或正錯過着一些人與事,同樣也只能徒餘追悔。

只是曾經錯過,給人帶來的只有回憶故事時的那點遺憾麼?

從友人A的表現來看,並不完全是的。就像他說:“我現在只想要繼續驕傲地活着。”這就是他回憶那個錯過的人那段錯過的事之後獲得的對生命的領悟。

當然他想說的或許還有下半句:“我現在只想要繼續驕傲地活着,哪怕沒人懂我的驕傲。”

而在某種程度上,他已經做到了,最具有說服力的表現便是在大學之後很少寫詩了。因爲他的許多詩都是在痛苦的時候寫的,而大學不甚寫詩,是因爲不痛苦。

寫到這裏,我不禁失笑,因爲自己好像也有許多的文字是在焦灼與掙扎中,從心臟到指尖一點一點逃逸出來的——彷彿它們逃離了指尖的那一剎,心頭的痛苦也隨之消散了。

最後,我堅信友人A對故人和故事的追懷絕不是出於懺悔這一類可笑而可憐的心思,因爲他和我都知道,只有對已經錯過的人與事進行反思與總結,才能夠更驕傲、更從容地生活。

——無論是曾經錯過,還是曾經錯過。


後記:

友人A又寫詩了。

詩名“酒杯”。原文如下:


黃昏的酒杯,餘火亦夕陽

爐火與新雪,石階迎着秦淮

歌聲中無力跳出的

電與磁閃爍着鐵

是九億年前的一珠清冷月光


槍擊的酒杯,在黃昏盡興之後

冒着風雪與紫顏

彈殼從綠蟻中浮出

然後槍聲發出

擊中最後的哀鳴之歌


古老的酒杯,大約在杜康之前

五穀的穗滴着露水

一滴、兩滴

沾溼了今晚寫詩的紙


這一次,欣賞他詩的故人不在了,而我成爲了讀懂他詩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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