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上海奶奶

        四十多年前,父母帶着我們遷回內地,回到故鄉豫西汝陽。輾轉了幾個住處,後來落腳到縣廣播站隔壁的一個家屬院裏。

        這院裏有兩三家人,其中一家是從上海調來的。我至今仍納悶,爲何會把人家從那麼繁華的地方調到我們這個又窮又小的縣城?他們家共七口人,有男女主人分別在縣委和廣播站上班、三個兒子、一個閨女,還有一個奶奶。這家人很是和睦、長幼有序,孩子們一口一個“奶奶”地喊,我就以爲這個奶奶是他們一家人;後來懵懵懂懂地知道奶奶並非他們家的親奶奶,而是保姆,似乎就一個人了,便被好心的李家人從上海一同帶到了河南的;他們家也姓李,跟紅燈記裏的李奶奶一家似的。這使我感到驚奇,感到這家人的善良,感到奶奶的幸運。

        幼小的我也跟着喊奶奶,去親近她,彷彿她也是我們家的親人。奶奶中等偏上的個子,微胖,穿戴也是樸素,並非跟我外婆一樣的小腳,想必江浙一帶要開化些。奶奶每天的主要任務就是照看門戶,照看他們家最小的兒子,做一日三餐。

        我時常跟着李家小姐姐去隔牆廣播站玩耍,那是李家阿姨上班的地方,依稀聽到過李阿姨播新聞的聲音,很好聽的。我們在廣播站的院裏撿拾梧桐樹的落葉,那葉子又大又厚實,小姐姐說:

        “回去給我奶奶蒸饃用,蒸的饃可好吃了,有香味。”

        我很樂意幫這個小忙,但不明白她們家蒸饃爲何不跟我們一樣地用布;她們外地人就是特別些、聰明些。我們家的饃總是不夠喫,還哪管香不香。多年後的今天,我早已曉得,用樹葉或玉米葉糉子葉等做出的食物就是好喫;當我在湖畔散步並見到一棵棵高大挺拔的梧桐樹時,總會想起幾十年前上海奶奶用樹葉蒸饃的事來。

        李家奶奶甚是和藹慈祥,總會關切地招呼我和我的家人。她時常跟我母親坐在一起拉家常,很投緣,說的內容也都是向善之事,從未聽見她們恨誰罵誰。

        奶奶年紀大了,每每梳頭會掉些頭髮;她就將掉落的頭髮捲成一卷,塞進院中的牆縫裏。我偶爾聽人說頭髮可以送到收購部去賣錢,而且還很值錢。於是,我真就悄悄地從牆縫裏將奶奶的頭髮掏出來,去換錢回來了。這事我誰都沒敢說,一直是個祕密;而且,不懂事的我還期盼着上海奶奶的頭髮多掉些。

        有年夏天,奶奶不留神把腳扭傷了。傍晚的時候,我和李家小弟弟在院裏玩耍。李奶奶端出一個盆子,對我們喊道:

        “來來,乖孩子,撒點尿到我這盆裏。我有用。”

        又聽見奶奶跟我母親說:

      “童子尿活血化淤。”

        母親就跟着呼喚我們。

        我頗感好奇與懷疑,心想尿咋能治病。不過還是乖乖地聽從大人的話,嘻嘻哈哈地脫了褲子......

        大院是我們小孩的遊樂場。有一天,院裏的一個牆角堆了些磚頭,這便成了我們玩耍的對象。我們用磚頭壘着玩,丟着玩,很是嗨皮。李家小弟拿起磚頭朝我丟,我賣了野眼沒躲開,正中我的腦袋,登時血就冒出來了。李奶奶聽見動靜,趕緊過來,把我抱在懷裏......

        後來,上海奶奶跟着李家人搬走了,我便不能再天天聽到她那和善的聲音。還好,她會隔三差五回到院裏串門子,跟我母親聊天敘舊。記得一個寒冷的冬天上午,奶奶又來了,坐在我們屋裏跟母親說話。我聽見奶奶說,他們家最小的孫子清晨去上學時不小心掉進一個很髒的大池子,差點兒淹死;是一路的同學喊人把他給救出來的。我躺在被窩裏靜靜地聽,想象着那種恐怖可怕的情景。奶奶的話裏飽含着親情、關切和疼愛。末了,奶奶還叮囑母親:

        “可得把家裏孩子看好。”

        再後來,李家伯伯和阿姨調往三門峽市工作,全家人都去,李奶奶自然一同去了。從此,再也沒有了李奶奶和李家人的訊息。一家上海人把他們的美好年華奉獻給了中原,一個保姆把她的很多時光奉獻給了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一家人,而這一家人對她待如親人,這是平凡而偉大的。一提起他們,母親便會說他們的好。

        好多年好多年過去了,至今想起來,我就好生感動。當我漫步在上海南京路上,當我流連在繁華都市時,我總會不禁想起那一家上海人和上海奶奶。

        上海奶奶如健在,必定已愈九旬甚至百歲了。我送上深深的祝福。

            2020年1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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