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人间刹那街景

图&文/小野

《仁王经》里有: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阅至此处,沿缝存生的风掠散了茶盏晕出的烟雾,我起身去关了窗。朝云暮卷,清寒已凛冽入骨,冬日雪零星寂然,桌已挂上了明艳的红新历。

叁拾壹日,友都成群结伴去欢愉,她们问我,贰零年末了,不与旧光阴郑重作个告别吗?

我说我不去了吧,外面太冷。我没说,况且热闹的霓虹深处,往往与我格格不入。

暮色稍至,房间只剩我一人时,忽然想起还有件事未做。我穿上素简的白棉衣,没有任何艳的配色。在我看来,与这般素气的日子,很适配。我不需要仪式感,亦不用去道别。

选了一条老街,街道两旁串满了排山倒海的红灯笼,新年的氛围感盈盈此间。跨年夜里,人流多聚于繁华处,这儿的行人锐减,只偶尔三两目光,甚是欢喜自在。

来看街景,还真有些流俗。不过,人间街景平凡却生动,最是撩拨人心,俗人爱俗物,无可厚非。从东,向西,一直。时间也记不得了,就这样漫步到了尽头。

小杨生煎,从春的清晨吃到冬的黄昏,他们家的店面已经由一间扩展为两间了。茶馆门前的松长高了许多,街角温馨舒适的书屋前亮着暖的橘灯。

以前下晚修,再晚都要绕远路买的糖炒栗子,摊子还在啊。许是我失神在一旁站得久了,老板娘满脸笑意热情地试探,姑娘,来点儿板栗不,热乎呢。她的双颊似乎被这寒夜冻透了,面色与她身上的大红袄相融。

我凑近了些,爽快地应,好嘞,来一斤。她微眯着又打量了我几眼,突然说,小姑娘看着有点熟哦。我轻笑,记性真好,以前是常客,有段时间没来了。她装好双手递过来,我立即剥了一粒慢嚼,还是旧时那味儿,香甜。

家里一定有人在等她吧,我不忍说,夜晚冷,早些回去吧。她看了看钟,说正打算收摊了。走出数十步,我回望,只见她来回踱步,揉搓着双手,目光在街道左右穿梭,望眼欲穿,并非要离开的样子。

凉风剜脸,脆生生地疼。或许,她的生活说服她再等一会,一分钟后又是一分钟,哪怕扑空,她也会不断等下去吗?即使有时希望很渺茫,对她而言,那就是全部。我不敢再对她流露出丝毫的怜悯,只悄然在心里叹息,继而往前走去。

卖糖葫芦的老伯在旧邮筒旁走动,我正欲上前拿一串,一小女孩漾着甜蜜的笑脸从另一边蹦出来,阿伯,来串糖葫芦娃娃。我止步在原地,莫名被她的笑治愈。

她伸手接过,迫不及待咬了一个,好甜,阿伯,送你一朵小红花。说着她从贴纸中撕下了一朵,贴在他粗砺的手背上。老伯显然因她这可爱之举怔愣了几秒,随即温和地憨笑起来。

我这才走过去要了一串葫芦,还未反应过来,就无端被贴了朵小红花,不免好奇,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姐姐也喜欢吃糖葫芦。我讶异,这么简单啊。有些暖不必有触动某个人的理由,有些人天生温暖,让人无法抗拒想要靠近。

她们或许是刚看过电影,现实里原来也会收获这样的奖励,只是一朵小红花,陌生的善,不经意间的。点点热情,足以烤化心间的雪。

她母亲引以为豪地抚摸着女孩的额头,牵着她往回走,老伯目光久久停留,直至那温馨的背影模糊在长长的街道那端。

昏暗的转角台阶下,失去双腿的老汉在行乞,我下意识翻遍了口袋,却找不到一个硬币。我有些懊恼,两个扎染着橙粉发的青年从旁过,轻声嗤笑,现在的乞丐骗子是不是也应该弄个收款码,不然还怎么能讨到票子。

真冷,零下气温的夜,连语言都染上霜失了温度。我轻呼出一团白雾,清晰看它在灯光下弥散,转身离开,前路愈行愈黯淡。

待我返回,他还在那里,吃着不知从哪来的冷硬饼干。环顾四处,对面的面包房还开着,我去买了两个烧饼,一股脑塞给他后再说不出什么话,便小步跑开了。我只是觉得,至少,至少在如此寒夜,请吃些滚烫的吧。

只是那个夜晚的一些零碎视角,一年由无数这种不起眼的碎片构成。

贰壹贰壹,而已而已,只刹那而已。一年也不过是片段中的某一刹那,我错过了多少个这样那样的刹那?温暖的,淡漠的,烟火气的,难以言喻的。

还有好几条这样的老街,我都应该走一走的。明年吧,明年再来。

零点时分,要许愿吗?不许了,旧愿仍未偿,新年无新愿。

来年,慢慢地,我会把所有的刹那间秋收冬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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