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版喬峯的不平:同是捲包而走,爲何沈瓊枝被罵,無人罵魯智深?

大家都知道,魯智深是《水滸傳》中近乎“完美”的一個好漢,他心善無私、灑脫不羈、一派天然。金聖嘆對他的評判是——

魯達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心地厚實,體格闊大。論粗魯處, 他也有些粗魯;論精細處,他亦甚是精細。

關於魯智深,書中有個著名情節是他曾在桃花山捲了金銀酒器溜走。

那時,魯智深在桃花山做客。山大王李忠、周通是小氣之人,聽魯智深要告別下山,他倆放着許多財物不拿一點出來,卻現去山下打劫,用禍害別人得來的財物給他當盤纏。

這自然爲魯智深看不起,於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將伺候他喫喝的小嘍囉打到,把酒宴上的金銀來個捲包燴——

取出包裹打開,沒要緊的都撇了,只拿了桌上金銀酒器,都踏匾了,拴在包裹;胸前度牒袋內藏了真長老的書信;跨了戒刀,提了禪杖,頂了衣包,便出寨來。到山後打一望時,都是險峻之處,……先把戒刀和包裹拴了,望下丟落去,又把禪杖也攛落去。卻把身望下只一滾,骨碌碌直滾到山腳邊,並無傷損。

關於這事,金聖嘆曾評判道——

“要盤纏便偷酒器,要私走就滾下山去。人曰:堂堂丈夫,奈何偷了酒器滾下山去?公曰:堂堂丈夫,做什麼便偷不得酒器,滾不得下山耶?益見魯達浩浩落落!”

類似的“偷盜”行爲,《天龍八部》中喬峯也幹過。

那是在聚賢莊大戰之後,歷經了身份鉅變和一場血戰後的喬峯,決定去雁門關看看石壁遺文以解開自己的身世之謎。書中說——

“喬峯其時身在京西路汝州,這日來到梁縣,身邊銀兩已盡,當晚潛入縣衙,在公庫盜了幾百兩銀子。一路上大喫大喝,雞鴨魚肉、高梁美酒,都是大宋官家給他付銀。”

大家都說,喬峯此舉與魯智深頗像,“偷盜”不光沒什麼不妥,反而是真性情的表現,是大丈夫英雄本色。

可如果一個女子有類似舉動,大家會怎麼看?

《儒林外史》有個女子叫沈瓊枝,她是全書女性中唯一作爲階段性主角出現的,而其他女人譬如嚴監生的側室趙氏、鮑廷璽的妻子王太太、蘧公孫的夫人魯小姐等等,都是作爲配角出現。

沈瓊枝是少有的敢作敢爲的女子。

發現自己被鹽商騙爲小妾,而非正牌夫人,她沒有逆來順受,反是奮起抗爭,直接來個捲包逃跑——

沈瓊枝在宋家過了幾天,不見消息,想道:“彼人一定是安排了我父親,再來和我歪纏。不如走離了他家,再作道理。”將他那房裏所有動用的金銀器皿、真珠首飾,打了一個包袱,穿了七條裙子,扮做小老媽的模樣,買通了那丫鬟,五更時分,從後門走了……

之後,她來到南京,不惜冒着被浮浪子弟視爲煙花女子的風險,在秦淮河碼頭打出“毗陵女士沈瓊枝,精工顧繡,寫扇作詩”的招牌,走上自食其力之路。

這樣一個被作者評價爲“看他雖是個女流,倒有許多豪俠的光景”的女子,其捲包逃的行爲在評點家眼中有褒有貶。

《儒林外史》臥閒草堂本的點評說——

“才寫過蕭雲仙,接手又寫一沈瓊枝。雲仙,豪傑也;瓊枝,亦豪傑也。”

清代黃小田對此反駁說——

“沈瓊枝戴冠子、穿大紅,居然出嫁矣,乃因不願爲妾,在鹽商家經了一夜,已屬大謬;又竊其金銀而遁,謂之爲俠且不可,而以豪傑許之乎?”

我一直覺得,用現代人的觀點評判古人是否“封建落後”是不合適的,因爲後世人看我們估計也是如此,“落後”與否,往往是時代使然。對後世來說,前世總有“侷限性”,因爲時代總在進步嘛!

所以,在此,我不想說以黃小田爲代表的點評家批判沈瓊枝的言論是否正確,但想專門說一說的是:後世評點者對《水滸傳》魯智深偷金銀酒器的做法幾乎沒有批評聲音,卻對沈瓊枝拿走鹽商財物的做法多有批評。

出現這樣的兩把尺子量世界的現象,本身就反映出部分評點者囿於時代而產生的思想觀念侷限性。

而吳敬梓不同,他能讓沈瓊枝有類似魯智深的豪俠行爲,正是其偉大處。

“偉大也要人懂”,這是魯迅對《儒林外史》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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