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庭院

恩师在他老家湖北京山辟了一处小院,门前一片田野正结着籽,稻刃悬着,山泉汇成一条小溪,像逢正贪玩年纪的孩童忍不住将出一趟远门的欣喜,潺潺东去。

向往一方小院,毋需多大,盛得下光阴就好,一半是带露日光,一半为流转月色。只好常在烦闷躁郁时翻看恩师朋友圈,透过那些蛛丝马迹,将一身尘土抖落在阒寂旷野,走入那一方庭院中。

小院名“原乡居”,总使我联想到陶笛曲宗次郎《故乡的原风景》在楼中整日循环,清新悠扬得整个村庄都为它痴醉。我忍住好奇,刻意没去问这名字由来,如此,每个人都可对它赋予自己的想象,在心里想一个与之相配的名字。这是保持常常快乐的法则之一:从不追根问底,简单纯粹。

或许常有友人到原乡居探访,去了便要住下,住下就要发一通议论,发了议论不担心会失了分寸,不需考虑前言不搭后语,更不会有人无聊把议论传到网上让人去攻击,引起一场风波。那些老头子们酣饮野桑葚酿的土酒,少年狂气上头,牵黄上山,踏得遍野落木震颤,普天之下山河尽在胸胆。

如今,热闹地好找,清静地难寻;繁复华丽的常见,拙朴素净的不多,尤其在奔忙劳碌,这样一方庭院更是难得。

一回,几个男人在山坡土路上飙车,发动机低低轰鸣,麻木感从脚底直传到脸上。倚车站在山顶,耳边是呼啸山风,车辙印子深浅不一逶迤了一路。他们脸上残留着先前因亢奋而起的红,双鬓斑白之人一瞬间仍是少年模样。

女人们则多显出小资格调了。不善言辞就端咖啡赏夕阳,就算众人忘了你,远山烟霭渐渐给山野蒙上薄薄轻纱,聚拢到眼前,狗温驯偎在你脚边,静谧和幸福即像从漏下的夕照那里偷来的,常有留不住的欢喜。

山村夜雨隔窗即知,院里芭蕉几株最先有声,雨从芭蕉中滴落,微凉。窝进茶室翻一排架上新茶,或对竹影听雨,读浅淡宁静文。雨通常落一阵子就歇,夏天无眠时还要和知心人到院中坐一坐,蛙声响得那样热闹,池子里荷香隐隐约约,就彼此静坐着。“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喧哗、寂寞皆如此般悄然流逝。

这或许也是心灵原乡吧,足够清净,可得片刻喘息,城市要做的事,现都可予以不理。

院后开有一畦菜地,随手撒了果蔬种子。菜蹿得快,鲜者自吃或送人,败叶丢给墙头一群鸡鸭。村里鸡犬牛羊作风一贯优良,到收获季,该下田耕地就勤勤恳恳拉着犁,该孵小鸡就去鸡舍里窝着,该去菜地逮虫子或啄食一枚番茄,它们自去着。

村人们不种花,可山野里啥花都有,女儿们长得和花一样好看;不种树,啥树都有,昨日风断的枯枝入了柴炉;村人们没有技能证书,却一个个有生活大智慧。什么时候种什么庄稼,全顺着自然时令来。那山像是有了灵性,也变着法地长出野菜,以馈飨一辈子与它相依伴的朴实农人。

恩师城乡两地切换,有时动态于深夜发出,暗自揣测可能无论在城中忙至多晚,他定是要归去,回原乡去。我曾幻想有一座穿林涉海可抵的岛,晒日枕月,围篝火起舞,天籁醉人落在星海。但见他深夜迢迢疾驰这般奔波却不觉疲累,我的岛上千帆过尽,亦不及这一方农家庭院。它是一个美妙之地,冬天霜结廊前梅树上,我想那里温暖灯光仍旧亮着,洗去他一身尘埃,将裹附了一身的寒凉悉数暖化。


没去过那一方庭院,仅此遥想。若当真置身其中,或许只有惊叹,估计连一个字竟说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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