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網結構與人物分層[解讀“京極堂”]

誰是“蜘蛛”?

織作碧、織作葵、織作真佐子、五百字刀自?

不對。

她們都不是。

最後的兇手,是房間有八道門,可以自由出入蜘蛛網的每一個縱向經線的人,是最不起眼,隨時都在道歉和哭泣的織作茜。

把自己的身價放低,照顧每一個人,也被每個人瞧不起,這就是茜爲自己塗上的色彩,有了這層僞裝,幾乎所有人都不會將恐怖兇殺的罪名安在她的頭上。

茜足夠聰明,有着婉轉難明的身世,知道隱藏鋒芒,哪怕曾經幫助大學教授做重要的實驗,能夠輕鬆地通過氣味識別別人身上罹患的病症,也毫不表現。

最終,她通過一個個細微的線索,在每一個彷彿比自己厲害百倍的人身上安裝蛛網,操控他們按照自己的意志完成不同的任務。

“雖然遲了一些,茜小姐,恭喜你了。你從長石比賣變身爲木花佐久夜比賣了呢。”

茜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就是成爲“神的新娘”,嫁到富豪財閥柴田家族。

但茜是次女,在織作這個母系家族裏,她不具備聯姻的資格;同時如果織作這個家族還存在於世,她就只能紮根在這個母系體系之內,婚姻只能以男方入贅的形式完成,她是不能出嫁的。

所以茜必須打破母系家族體系,因此她不惜一切的犧牲自己的家人,分別利用女權理論和宗教信仰來操控兩個妹妹葵和碧,讓她們馭動自己的使魔,炮製兇殘的惡魔殺人案,最終割裂親情,推出本來就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的五百字刀自,把生母真佐子也逼到絕境,然後自刎。


好了,到這裏,謎團解開,剩下的就是一堆毛線。

一個推理小說被隱藏的哪些部分都逐一展示出來,小說本身的魅惑感就消失了。

不管是兇殺案,還是男女平等的本質、家族紛爭,全都是故事中的模塊,在時間的作用下,一步步將讀者引導到最終的結局。

《絡新婦之理》上下兩本正好有1000頁,一個非常圓滿的數字。但也非常的長,故事脈絡複雜難辨,人物多,場景多,每一個轉折都彷彿在說:“蜘蛛”就要出現了。

如此來看,要想知道這麼一本書是如何完成的,簡直毫無頭緒。

但要知道,每一本小說,都是專業化產品,雖然有藝術性,但也有技術根基,正是這種近乎完美的技術操作,讓故事成爲小說,再變成一個使人慾罷不能,不斷創造出商業價值的產品。

首先,我們來看一下結構。

書的第一章就是京極堂中禪寺與真正的“蜘蛛”的對話,這段對話如果放在最後面,能夠完全解答出茜的一系列動作,但是被放在最前面,其實就是給出了一個巨大的懸念,蜘蛛是誰,她做了什麼,最後失去了什麼。

懸念之後,故事展開了。

一系列兇殺案的調查部分,死掉的有這些人:

矢野妙子(千葉縣信濃町)、川野弓榮(千葉縣勝浦町)、山本純子(聖伯納德女校)、前島八千代(日本橋附近)、雄之介、織作紫。

他們死後,調查才進入核心部分,故事的鋪墊部分也剛剛完成。

從蜘蛛網的外層一圈,走到了中間的一圈,調查人員彙集在聖伯納德女校和蜘蛛宮,調查重心也從潰眼魔、絞殺魔殺人案,轉移到對“蜘蛛”的追索。

警察的角色失去效力,偵探作爲中間作用,將京極堂這個祈禱師推上舞臺,主要的人物一個個登場,然後死去,最後只剩下茜一個人,盤踞在蛛網中心的“蜘蛛”。

講述的視角是按照章節來分開佈置的,有以木場爲視角人物的最外層調查部分,也有以美由紀爲視角人物的校園部分,還有以伊佐間和益田這樣的輔助型人物爲視角的部分,講述的順序,則是按照蛛網結構進行,層層深入。

這樣的結構安排,就會給人一種時間上的亂序感。

有的事件首先發生卻在後面講述,因爲更加靠近核心,而一些事件相對遠離核心卻有吸引作用,所以提前講述。

這種結構是獨特的,所以給人新鮮感,同時它符合故事的發展脈絡,所以也更容易被人接受。

並不是所有故事都要根據時間來寫。

接着,我們聊一聊人物。

在這個故事裏有三種人:

最多的是普通人,他們因爲不同的因素聚集在案件周圍,起到一定的推動和輔助作用,比如前面講述的一些和殺人魔有關的死者,益田、青木這類相對不那麼重要的調查者和柴田、校長、古董家這類觀察者,它們只能起到一些氣氛烘托和信息收集的作用;

第二種是跟“蜘蛛”關係匪淺的人,這些人每一個都可能是“蜘蛛”,他們是織作家的女人和女孩子們以及那些使魔;

第三類是核心的解謎者,以中禪寺爲首,偵探夏木津和木場就像他的兩個幫手,分別在不同時空推動了調查。

分開三個部分之後,就能看清楚的發現,每一類人都有塑造標準。

普通人都是臉譜化的扁平人物,第二種人有一定的臉譜化特徵,比如個個都美貌異常,氣質可人,但各自有着不同的性格特徵,每個人的經歷也非常清楚。

第三種人,每一個都是圓滾滾的個體:木場是個時而細膩睿智的肌肉男,會大吼大叫但是比那些細巧的傢伙管用得多;夏木津相當的神經病,自戀狂,但是眼光獨到,基本沒有什麼線索是能逃得過他的那雙眼睛,而且應該是懂一點格鬥術,對女人有一定吸引力;而中禪寺,那就是個高傲但善良的解謎狂人,能在棘手的環境中進行所謂的“驅魔”,形象類似於死神。

“你是一個反現代的陰陽師,是中世紀的後裔,述說遠古的黑暗、創造黑暗、驅逐黑暗的人,卻要在咒文裏織入‘要規律、要健全、要做一個現代人’這類溫吞的話語。你是不是要藉此與世界妥協?那豈非重大的期滿?”

人物很多,但通過分類規劃,只有幾個是需要細緻描繪的,其他人根本不需要花那麼多心思。

因此很多人物看似重要,卻呈現出一種莫名的變化感,並不那麼實實在在,和我們真實世界中看到的人很類似,看不透。

這就是人物分層的手法。

通過這類手段,降低作品的難度,在其他作品中也有顯見,比如我們都知道的《紅樓夢》裏的黛玉和晴雯、寶釵和襲人,就是通過人物鏡像化來強化人物個性,減少人物的瑣碎感,突出重點,降低閱讀難度。

到這裏,這本書讀完了。

很有意思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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