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青春走過你(三十七)

第二天早上,鬱風嚷嚷着要喫煎餃。

這,怎麼回答呢?黃慧羚犯了難。

兒子喫餃子有個習慣。第一頓,煮了蘸醋喫。第二頓,煎了蘸醋喫。

“呃,那個,媽昨天多吃了些,沒有餃子了。你想喫,媽今天再給你包。”黃慧羚的聲音滯了滯,目光也有些閃躲。

不會吧?媽媽的飯量他又不是不知道,多喫又能多到哪裏去?往常她都是要給他留夠一盤子的呀。那就是爸爸多吃了?也不能夠啊。明明媽媽有說過,爸爸來了,這次她會多包一些。不對,這其中必有隱情,但媽媽不想說,他也不好再追問。於是他故意以一種戲謔的口吻說:“媽媽,指定是你包的餃子太好吃了,我爸吃了個肚大腰圓纔回去。不行,等老爸下次來,我得讓他賠我餃子,哪有這樣喫東西不顧及小孩的老爸?媽媽,你說是吧?”

“你爸下次不來了。”黃慧羚脫口而出。話一說完她就後悔了。可惜說出去的話又不象寫在紙上的字能夠咽回肚裏。

“不來?爲啥不來?你和爸爸吵架了?”

鬱風很是詫異。

“沒吵架。兒子,你別問那麼多了,趕緊喫完上學去。”黃慧羚支支吾吾。

“那好吧,我先下去等你。順便把垃圾帶下去。”

媽媽平時也不讓他幹什麼,所以他主動承擔了倒垃圾的職責。

“我來吧。”黃慧羚搶前一步說。哎!昨天光顧着擔憂鬱唯回去之後的處境,竟忘了事先把裝有餃子的垃圾袋扔到自家門口的公共垃圾桶裏去了。然而爲時已晚,鬱風已經把垃圾袋提在了手上。

由於黃慧羚家用的垃圾袋是白色的,鬱風一眼就瞥到了裝在垃圾袋中的餃子。

無須求證,一切都不言而喻了。一定是恬恬阿姨來我們家鬧過了,一定是這樣,因爲只有這個原因最能說得通。

哎!爸媽好不容易聚上一次,卻愣是被恬恬阿姨給搞砸了。鬱風不由得對恬恬生出一些怨恨。

過了幾天,又是一個週末,一大早鬱唯就把電話打過來了:“兒子,你弟弟剛從姥姥家回來,讓你過來玩。”

這些年,鬱風和弟弟是相愛相殺型。在一起時,他總是想着如何欺負他。可不在一起,他又着實有點想他。

擱下電話,黃慧羚把兒子送到了九溪玫瑰園。

“鬱風,來,喫點榴蓮。剛剝好的。”恬恬指着餐桌上的果盆笑意盈盈地招呼道。

鬱風嘴上說着謝謝,心裏想的卻是:哼,跑我們家撒野,卻擱這裝笑面虎?

他瞟了一眼恬恬,只覺那笑容裏藏着的柄柄飛刀閃着寒光向他嗖嗖刺來。她就是這麼對媽媽的吧?真正可惡也!我爸給我媽買車怎麼了?我爸去看我媽怎麼了?

鬱風只吃了幾粒榴蓮,就把果盆放回餐桌上。“壞人”剝的榴蓮,他不怎麼想喫,雖然他對榴蓮很鍾愛。

過了一會,恬恬出門了,說是去畫室幫忙。

“哥,你喫完了?喫完到我房間裏來玩吧。你都不知道,我在姥姥家的這段時間,可想你了。”鬱文從房間裏探出腦袋,語氣很是親熱。

鬱文長得象誰?實際上是三分象恬恬,七分象鬱唯。但此刻鬱風卻覺得他哪兒哪兒都長得象恬恬。他一下覺得了無生趣,自己的人生爲什麼總是和這兩個不相干的人捆綁在一起?身隨心動,他一屁股頹然坐到鬱文房間書桌前的椅子上。

“哥,有件事我想問問你?我爸是你爸嗎?”鬱文突然丟過來一句。

“是。”鬱風悶聲回答。這臭小子,一天天地都想啥呢?

“是你爸爲啥和我住一起,爲啥不和你住一起?他爲啥給我開家長會不給你開家長會?爲啥接送我不接送你?”

“這……”鬱風結舌。

要怎麼回答這該死的問題?告訴他,你爸,哦不,我爸和我媽離婚了,然後和你媽結婚了,然後整個事情就成了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

很多時候,我們聽天由命地捂着傷口,等待時間讓它結痂,然後我們可以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

現在鬱文的問題把這痂揭開,傷口開始汩汩地流血。那些不可觸摸的痛從記憶深處湧現,張着巨鉗將他團團圍住。他左衝右突,終是逃無可逃。

慍怒使得他對着鬱文的臉就是一拳。這次他之所以沒有掐他,是因爲他覺得掐人是小孩子纔有的把戲。他已經長大了,10歲了,是一個小小男子漢了,他要用男人的方式懲戒他。

這一拳,不偏不倚打在鬱文的牙齒上。

鹹溼充斥了鬱文的口腔,他不能置信地捂着嘴巴囁嚅着問:哥,你怎麼又打我?

這年他8歲了,自打他上了一年級,哥哥再沒掐過他,那些疼痛也成了模糊的記憶。他曾滿心以爲:這輩子,哥哥都不會再打他了。

又是幾拳,此刻的鬱風象一頭呲着獠牙的暴怒的野豬。鮮紅的血從鬱文的牙縫裏滲出,越積越多,最後從嘴裏溢了出來,流往下頦,直至滴到了紅木地板上。嘴角那裏也已是一團青紫。

“我讓你問這樣的蠢問題。如果爸爸以1來計量,你擁有0.99的爸爸,而我,只擁有0.01的爸爸。你爸不是我爸,因爲我只擁有少得可憐的爸爸。我這麼回答你,你滿意了嗎?”

末了,又加上一句:怨不得你跟你媽越長越像了。她一肚子壞水,你也好不到哪裏去。

“哥,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真的只是隨便問問。你別生氣,你原諒我好嗎?”鬱文顧不得擦拭自己嘴角的血,急急解釋道。

“鬱文、鬱風,快出來喫點東西,我給你倆買了雞翅。”恬恬推開鬱文的房門喊道。

來不及去掩嘴巴,鬱文的傷暴露在恬恬的視線中。

“呀,你這孩子怎麼弄的?是哥哥打你了嗎?”傷在兒身,疼在娘心。恬恬也顧不得這樣問會不會讓鬱風不開心,她急於知道實情。

鬱風有點慌了,他沒想到恬恬阿姨會回來這麼快。自己對鬱文下手這麼狠,如果他告狀,恬恬阿姨會不會打自己?真的打我了怎麼辦?我那0.01的老爸還在畫室,連個幫我的人都沒有。想到這,鬱風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

“媽,不是哥打的。是我自己調皮撞到桌角了。我哥還想幫我找藥塗來着,不過沒找到。”鬱文想都沒想,就幫哥哥扯了謊。

“藥在我臥室的藥箱呢,你哥肯定找不到。鬱風不錯,有個做哥哥的樣子。”

恬恬摸了一下鬱風的頭,以示表揚。

鬱風本能地想拂開恬恬阿姨的手,但他只是默了默,終究是什麼也沒做。

鬱風沒想到鬱文會這麼說,自己打了他,他卻幫自己掩蓋。感動使得他的喉頭髮哽。

“哥,我們去客廳喫雞翅吧。”

鬱文來拖鬱唯的手。

“我今天去華萊士買雞翅時,燃情拌翅只剩一份了,我只好另外買了三份原味雞翅,你們倆湊合着喫吧。”恬恬向弟兄倆交代了一下只有一份燃情拌翅的原委。

鬱文盯住鬱風從外賣手提紙袋裏掏出小紙袋的手,嚥了嚥唾沫說:“哥,我今天不怎麼想喫燃情拌翅,所以你把那份燃情拌翅吃了吧,我喫原味雞翅就好。”

“沐沐,你知道嗎?燃情拌翅是我和鬱文的最愛,他能在捱打的情況下說出這番話,可見對我這個哥哥是真愛。我不該因爲恬恬阿姨的事,藉着這個由頭遷怒於他。通過這件事我明白了:恬恬阿姨是恬恬阿姨,鬱文是鬱文,他永遠都是我親愛的弟弟。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打過他,連掐的都沒有。”

回憶往事,鬱風眼泛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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