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篇 孫悟空該不該大鬧天宮?

孫悟空在花果山與鬧愈烈,被召安上天后封弼馬溫的小官,剛開始他並不知道這個官是幹什麼的,後來和同事一聊,發現連品級都沒有,覺得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就打出天庭,返回花果山。玉帝又派人捉他,他打敗了托塔天王和哪吒的徵繳,玉帝想穩住他,便封他爲“齊天大聖”,結果他又攪亂了蟠桃會,偷喫太上老君的金丹,又打下天宮,下界爲王去了。這一次,玉帝派了十萬天兵天將來徵繳大敗,二郎神打敗了他,他被推入老君爐中燒煉,結果又逃脫,在天宮大鬧了一場後,玉帝請如來佛,才把他壓住五行山下。

對於孫悟空大鬧天宮這件事來說,我想不同人會有不同的看法。如果你是孫悟空,你反還是不反?鬧還是不鬧?

有人說:玉帝昏庸無道,鬧天宮是孫悟空正義的反抗。然而,我們來看一看,除了封弼馬溫大材小用了之外,別的也看不出玉帝有什麼劣跡;王母娘娘的蟠桃會不請孫悟空,本來也是正常的,因爲“齊天大聖”本來是有官無祿,有稱呼,沒品級,沒有實權,不在正式的名冊中。

那如果玉帝的政權是合法的,孫悟空就是個恐怖分子,用暴力破壞天庭環境,是暴力的象徵,我們不要學他,動不動就喊打喊殺是有毒害作用的,沒有什麼積極意義。然而,這又陷入了另一個一個矛盾:爲什麼幾百年來,無論是精英還是草根,大家都如此喜歡孫悟空,喜歡他大鬧天宮的故事,這個故事才能代代流傳。如果孫悟空是暴力的象徵,這該如何解釋呢?

其實,我們如果這樣一直想,下去就會犯兩種錯誤,第一種錯誤:用單一的價值觀去讀書。如果用單一的價值觀去讀《西遊記》或其它一些名著,勢必會陷入一種死衚衕的結論。這兩種觀點,都認爲判斷文學的標準只有正義和邪惡。其實,越是名著,越難找出單一的衡量標準。一部著作,如果價值觀是單一的,裏面的好壞善惡,分得像漢堡包一樣,面是面,肉是肉,那麼它就太單薄了。另外,雖然漢堡包的分層是清清楚楚的,但是如果你在麥當勞和肯德基看到一個人是這樣喫的,先揭開一層面包喫,再拿起一層肉片吃了,再拿起一層生菜吃了……你就會想,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因爲大多數人喫漢堡包,包括包子、餃子等,都是喫很多食材混合起來的味道,這是不教而會的本領。名著人物裏很少有光芒四射的完人,或者十惡不赦的惡魔,一定是好壞善惡混在一起的。在《水滸傳》裏,武松、魯智深是頂天立地的英雄,然而殺起人來一樣不眨眼;《三國演義》裏的諸葛亮聰明、睿智,然而他對盟友也是採取欺騙的手段。如果沒有缺憾,這些人反倒不可愛了,因爲不真實。另外,每一部作品裏都有自己的價值觀設定,武俠小說裏,默認殺人是不需要負法律責任的,神魔小說裏默認的神界秩序是可以挑戰的,我們不能用現代社會的價值觀來評判文學作品。用現代法律至上的法則去評判,不但孫悟空成了恐怖分子,水滸英雄都成了殺人犯,連郭靖、楊過、令狐沖這些英雄都成了故意殺人的兇手了。

第二個錯誤:搞錯了文學名著的價值所在。沒有把文學名著和科學道德宣傳教本區分開來。道德宣傳讀物要達到完美無缺的人物形象,即便這個人有很多缺點,也是避而不談的,這就是犧牲了真實性達到了宣傳效果。文學名著刻畫的是真實的人物形象,真實是首要任務,它並不是要塑造一個完美無缺的標兵,只是要反映人性而已。

人性宣揚時,也是選擇兩難時。就孫悟空大鬧天宮這件事情來說,他發現自己被封了一個不入流的小官,就面臨了兩難選擇:幹?不幹?這麼一個武功蓋世的人,初上天庭,被委任餵馬的職務,如果他忍了,默默做好本職工作,自然是令人可敬的。然而,如果他心高氣傲,覺得這對他是侮辱,他推倒公反,這樣也是可愛的,爲我們展現了他真實的內心,他的心靈容不得半點壓抑。哪種選擇更正確,更高尚,更值得我們學習呢?其實,我覺得都正確,前者獲得了社會聲譽,但是代價是失去了自由。後者,獲得了自由,但破壞了天庭的秩序,必須受到天庭法律的制裁和輿論的譴責,所以孫悟空和天庭之間存在着很多矛盾,比如個性和秩序,慾望和禮節,自由意志和社會規範,大鬧天宮讓矛盾發生衝突。

選擇一條路,意味着選擇不了另外的路,意味着想獲得你要的利益,意味着必須承擔代價,代價是無法逃避的,然而,選擇什麼意味着我們以後的生活。如果在選擇的這一刻,有自由的意志,而且不論在以後發生什麼都甘心領受,也許我們並不認可他的選擇,但他的人格是鮮明的可愛的,即使是受到了懲罰,乃至失去了生命,他也是值得讚歎的,學習的;如果選擇時猶猶豫豫,承受代價時委委屈屈,那麼這個人就不是自己的主人,而是外物的奴隸,即便獲得了巨大的利益和良好的聲譽,他的人格也是卑微的可悲的。人生既不是電視劇,我們也沒有逢凶化吉的主角光環,勢必會時時面臨兩難選擇。面對竊賊,你可以選擇自己的安全,代價是丟失了錢財;也可以選擇伸張正義,代價是生命的危險;面對考學和父母意見發生分歧,你可以選擇順從,獲得父母的滿意,代價是放棄了自己的夢想,也可以選擇激起家庭矛盾,但你獲得了心儀的未來。

選擇什麼並不重要,孫悟空可以大鬧天宮也可以隱忍服從,最關鍵的是,內心深處是否能正視自己的選擇,並且有承受選擇的能力。這個世界如果時刻都提供你正確的答案,那等於上帝無處不在,還需要人類的努力做什麼?可以在面臨兩難時憑自己的意志作出選擇,孫悟空大鬧天宮,代價是在五行山下被壓500年,這就是他自我選擇的意義和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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