屾魂(45)

        初四鎮政府派人來特意交待德意,不準請客,不準辦酒,不準放鞭炮,杜絕鋪張浪費,提倡勤儉節約,德意只是點頭應諾,提出家裏喫個便飯也有三四席,話剛說出來,政府的人馬上說革命不要講條件,也沒有條件可講,苦口婆心地講一堆大道理,你是村裏的老隊長,要起政治帶頭作用;把大道理堆得很高,堆到政治的上面上面去了,哪人還不死心,背誦起整風運動的文件,還總結一番利弊,才放心地回鎮上。

        德意對政府的叮囑從來就兩字“服從”,他不跟天鬥,不跟地鬥,更不跟政府添麻煩,接到通知能幹的事就幹好,不能幹的事也不違背大方向;五幾年大鍊鋼,請來哪些知書達禮的人來指導鍊鋼,跟隊上燒石灰一樣,不同的是燒石頭,撿一些亂七八糟的石塊裝滿窯,說石頭中含鋼鐵,點火後燒七天七夜柴火,窯裏的石頭燒得全部結了琉璃,如小孩子鼻涕滴到窯下,後來才停止煉,停火後挖掉窯一看,全是琉璃,結成一塊,大家用木棒把琉璃砣撬下山,滾到山下也沒破損一點,堅硬如鋼鐵,但派不得用場;本地人叫做空事,“達琉璃”的典故也是根據鍊鋼來的。後來收集各家各戶的鐵器燒成疙瘩算是交差。你說德意這個人無原則地服從到了什麼地步,不服從不行,不服從會挨批挨鬥,不服從幫你上綱上線,帽子任選任戴,搞不好要成敵我矛盾,他見了太多,聽了太多;有人戲謔他是撒尿跟卵走,他不去辨半句也認。

        政治阻擋不了人結婚,該辦的事還得落實,親戚總得告訴一聲,倩蓮和田貴怎麼也得請過來聚個餐,房子封幢沒有請客,但總的找個理由串門,大過年的聚聚還是可以,於是田滿,田麗要來祝賀,順帶給德意和彩雪拜年。

        初九早晨,水生火生準備就緒,沒有接親隊伍,兩人往鎮上去接新娘,老梁頭家圍了一桌客,其中還包括兩位伴娘,都是花鼓劇團一起玩得好的姐妹,另幾位是大清小秀的長輩,祝福幾句便散了場,叮嚀一番,嘴一抹出門往天甲山出發;嗨,時代呀!哪那叫嫁女,買頭豬崽從竹筐裏提出來也會叫幾聲引起街坊四鄰注意一下呀,何況是嫁女呢,還是姊妹同嫁,沒有鞭炮響,沒有花轎送,沒有儀式感,無滋無味。

        樂水和睿武帶着黃學黃習特意等到這個日子纔去孃家拜年湊熱鬧,彩雪交待過;樂水見兩位新娘子從老梁頭家走出來,一邊迎上去一邊祝賀地說,我孃家在天甲山,這兩位兄弟是我德意叔的兒子,我的弟弟,政府不允許迎來送往,順道回孃家拜年,作爲姐姐應該來接,這一路也就湊個伴,大清小秀作爲新娘沒什麼可說,水生火生在前面帶路,慢慢地形成了前面四個男性,後面六位女性,黃習在後面左一句阿姨右一句阿姨,樂水教黃習說這兩位新娘子從今往後就是你嬸孃,兩位伴娘纔是阿姨;黃習說她倆也可以一起嫁到天甲山讓我叫嬸孃呀,一句話逗的五個大人笑起來。

        大清的伴娘住縣城叫周梅,小秀的伴娘住同樂鎮叫秋豔,大清問樂水天甲山有什麼好時,樂水說出很多的好,山青水秀,鳥語花香,清近自然,田畝寬敞,山裏有產,水中能捕,最主要的是通過種植雙季稻,從前一天喫兩餐,改爲每天喫三餐;哪裏的人特別親人,友好,淳樸。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周梅講你們村還有年青小夥子嗎?我也嫁過來好與大清小秀作伴,秋豔也隨聲附合,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覺到了天甲山油榨坊的公路下,走上去便是村裏。

        看到老屋後,伴娘把已準備的紅頭巾蓋上新娘的頭,新娘低頭慢走,手攙伴娘。新娘子容顏被紅頭巾遮住,把伴娘的嬌美襯托出來,看熱鬧的村民對兩位伴娘指指點點,都說伴娘如此漂亮,新娘更加可人。

        德意家準備迎新娘的鞭炮拆了封,掛在大門兩邊誰也沒有去點燃它,一副長長的對聯貼在門旁,左聯:一見鍾情,兄弟相中姊妹歸。右聯:二姓合婚,朱梁造出子孫來。擡頭看橫副寫着,朱家大喜。大家齊聚門口夾道歡迎,尾隨兩對新人,拜謁祖先,父母,對拜後入了各自的洞房。

        彩雪母女和婦女們在廚房忙,金生在大廳轉來轉去到處看,他見大哥和田麗,木生和田滿在一起,突然腦中念頭一閃,他把母親拉到一旁,悄悄地說着什麼,母親高興地哈哈大笑,田芳問彩雪什麼事?她用食指豎在嘴上,學着初三的口氣“天機不可泄露”,待會你就知道,是喜事,喜事,大喜事。

        彩雪空檔時與德意說起這件事,德意也很贊成,德意叫彩雪出頭,彩雪說你是一家之主還是你宣佈,推來讓去,最後還是落到了彩雪頭上。菜擺上桌準備喫飯,大家都圍在大簸箕旁站着,大簸箕裏有八大盆菜,足夠五六十人喫的,似西餐開派對,大家都站着,開飯前彩雪站在西祖神龕下發話,“大家安靜一下,聽我說件事情,今天是水生火生的大喜日子,我們都爲他倆高興,高興的同時也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生活是美好的,但與生活較勁不免會爲難自己,朱龑和木生就是在折騰生活,剛纔我與德意商量了一下,他讓我做主,我就不客氣地把這件事抖出來,朱龑和木生都三十幾的人了,田麗田滿也不小了,業已立該成家,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趁水生火生的良辰吉日,隔日不如撞日,乾脆也把這喜事一起辦,大家說行也是不行?”。

        彩雪話一停,下面立刻炸了鍋,田貴倩蓮臉上高興;田麗田滿內心感激;朱龑木生一時反應過來,內心似打破了裝五味的瓶,幸福來的這麼突然;大家移開桌子上的大簸箕,拉着這四個人拜天地,最起勁的是那些局外人,小孩們樂的直拍手,姐放,陳風楊,蔣志高,常平這些未成家的人瞎起鬨。  彩雪見此情景再次大聲說道:大家沒異議,就代表同意。千事萬事離不開喫飯這件事,雷公不打喫飯的人,我們喫完飯再舉行拜天地的儀式。

        隨着一陣掌聲,彩雪走入廚房,姐放緊跟其後,叫嬸叫的如蜜甜,這種事彩雪見多了,知道姐放有求於她,問她有什麼事,姐放不好直接說,並轉彎說道:嬸,今年過了年我也二十五歲了。

        彩雪轉過頭來,時間真快,姐放都成了大姑娘,她看着她娘被初三領到天甲山,如今姑娘早可以許人家,她故意地問:你看上誰了,嬸給你作主。姐放立馬從廳屋把陳風楊拉過來,彩雪問陳風楊喜歡姐放嗎?陳風楊傻頭呆腦不迴避地問,姐放我倆今晚也湊這個熱鬧嗎?

        陳風楊是上海人,只因父母雙雙是大學教授,被一時打成臭老九,分派到福建一個海邊農場,姐姐是上海棉紡廠工人早嫁,唯有他下放在此有家不能回,最多寫封信向父母問個好,年齡已三十幾歲,他下放到這裏回過幾次上海,但總感覺大城市不如鄉村裏有人情味,感覺彆扭。家中遭受政治上如此待遇,有人看上自己真是走狗屎運,他立馬答應下來,請彩雪爲他倆作主。

        事情走到這一步彩雪和德意沒想到,可是沒想到的還在後頭。年輕人就愛開玩笑起鬨,有人說彩雪兩兒子娶媳婦成親,變成了四個兒子成家,聽剛纔廚房傳出來消息,陳風楊那書呆子也要在今晚拜堂成親,我們也從來沒聽說這些好事都給德意和彩雪粘了去。

        彩雪走向神龕下,兩手平舉向下壓大聲說道:大家安靜,請聽我說,今晚是我四個兒子的婚禮,城裏人搞什麼集體婚禮,鄉下可以模仿,剛纔陳風楊也提出今晚娶姐放,這樣也好免得麻煩。過去講究太多,結婚前男女雙方沒見過面,婚後一樣是過日子,絕大部分過得蠻好,如今新社會新風尚,自由戀愛選擇多挑花眼,生活力求簡單,什麼年齡幹什麼年齡階段的事,過了這個村就沒有下個店,選擇什麼?等待什麼?選擇,等待到的是遺憾,世上沒有後悔藥,活在當下最真實,最現實,別想的太多,有什麼事幹就完了。 

        彩雪滿面笑容,下面拍掌聲,起鬨聲,嘈雜聲,嬉鬧聲,歡笑聲裝滿大堂;兩位伴娘不伴新娘湊到大堂看熱鬧,她倆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四兄弟同一天成親,甚至聽也沒聽過這麼巧合的姻緣,兩個兩兄弟娶的都是親姐妹;同時來湊稀奇的人羣中有兩雙渴望姻緣的眼睛,一直伸着頸脖覬覦着兩位伴娘。

        人有一種條件反射,樹欲靜風不止,本來好好的,聽到誰說什麼事,馬上反應過來,自己好象比別人更亟需解決;駱常平和蔣志高是這樣想,兩位伴娘也想到一塊,只要誰一撮合,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也可能比一半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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