屾魂(42)

        狗聲音停頓在一個地方,有時“汪,汪汪”地狂吠,有時“安,安安”地呻吟,德意能從狗叫聲中辨別,兩條狗包圍了野豬,汪汪叫聲呼喚着他們的主人,安安的叫聲是在攻擊中受傷的哀嚎。

        太陽被山巒托起,晚霞餘暉映紅半邊天際,頭頂天空蔚藍,白雲如村裏曬穀坪中收集的棉花,一堆,一叢,一窩;不一會,太陽跌入山後,映出山體輪廓,白雲如馬在山川奔騰,光從山後映射天際,月亮不知何時伴着若隱若現的星星掛在了天邊,給大地籠罩在冷月中。

        德意向狗發出叫聲的方向摸索而去。黑狗夫婦聽到槍響的第一反應就是追,當追到山樑頂時,野豬倒在血泊中,當靠近野豬時,野豬站立起來佇在原地,狗不敢近距離靠攏,野豬狂奔向山下跑,怎麼也甩不掉兩條狗,就這樣,雙方拉開一段距離,野豬倒下,兩夫婦又靠近野豬狂吠,提醒主人在什麼位置。

        德意辨別了一下大至方位,朝一個方向走去,他右手握着槍險峻的地方當柺杖,從容地下山,離村莊越來越遠,大概過了分水嶺哪口深潭,天黑藤蔓荊棘中怎麼也快速前進不了,原路返回,另闢新徑,他離狗吠聲近了,好似就在前方几十米的叢林中;黑狗夫婦也不再如開始那樣叫囂,他們似乎喊得很疲憊,德意走近兩條狗,見旁邊一條溪流,山路很窄,卻沒見到野豬,他四處尋找無蹤影,兩條狗見到主人立馬撒起了歡,德意很疲乏,一屁股坐在溪水旁。

        休息了一會,他站起來似乎要做點什麼,工具袋中拿出柴刀,準備砍點柴堆篝火,秋天的夜有點涼意,堆火取暖,他清楚這地形,離村裏已經很遠,五幾年他來過這裏跟隨縣領導來調查過水源,當時還陪着鎮裏的兩位同志,溪的上游是口大方潭,下游是分水嶺深潭,這條不規則的圳基還是當年修鑿的,不是因爲這頭野豬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老天要留他在此過夜。

        清理了一下地面,把溼柴劈短架在地上,枯葉乾枝放在柴架下引火,工具袋中淘出火柴,火燃燒起來把附近照得通明,他不去想野豬的事,黑狗夫婦雙雙蹲在他身邊,溪水旁邊洗了手,捧着山泉喝了幾口才想起一天還沒進食,工具袋中帶的熟紅薯還是昨晚準備趕山煨熟的乾糧,中午在楓樹下忘記喫,拿出兩個紅薯在火旁烤熱,先分給黑狗夫婦一個,自己吃了一個;摸索着找到能趟下的地方,把槍和工具袋貼在身旁,火上添些柴火,頭枕着雙手,看着天上繁星密佈,沒有一絲雲霧,天從大地中剝離,分成兩個整體,德意趟地上蓋着天,疲勞帶來睏乏,不一會德意伴着自己的鼾聲進入夢的世界,黑狗夫婦就地爬着,相互背靠背而眠。                  這頭野豬今天純屬倒黴,山上找食物找到山下,一株葛根半露出溪邊塌陷處,溪水很小,流水不大,葛根正長在崖壁,溪水的落差打着石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野豬聽覺被流水聲屏蔽,加上飢餓想得到食物,一門心思拱葛根。

        槍一響,野豬不辨方向,一心只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鋼條鑽入他皮膚直入肉裏,其中一顆穿透了他前夾的動脈,轉身瞬間沒把持穩蹲了下去,他才知道右前腳不能用力支撐,前足受傷對於他登山減少了很大氣力,到達山頂他坐下來緩和了一下,登山可能會被黑狗夫婦逮住,索性斜着上坡,他來不急歇氣,黑狗夫婦直跟着他不放,稍放慢腳步黑狗就在眼前狂吠,甚至挑釁他,若是不受傷他怎麼也不會去理睬他們,現在只有逃命的份,實在跑不動被狗追上也抵擋一陣,就是傷成這樣黑狗夫婦依然不是他的對手,獠牙拱上去向左右甩,兩條黑狗佔不到半點平宜,天黑時到達溪流懸崖上,他直接跳下去,未長成時他跳過,看上去很高,危險不大,爲了逃命豁出去了,跳下去後直接走水路往上游奔走,只聽到狗吠聲越來越模糊,越來越稀疏,消逝在夜空中,他才放慢速度爬到岸上,癱倒在草叢中。

        黑狗見野豬跳下,不知地形,不敢霸蠻,盲目,待從懸崖邊溜下來時,不見了野豬蹤影,野豬跳下去的落點四周搜索,狂吠不止,最後還是跟丟了,只能對着溪水吠叫,把信息傳給主人,是在此跟蹤丟的獵物。

        彩雪在家中把未長成的雞鵝趕回雞塒裏,看了看房裏房外,走出大門仰望着月亮,知道德意打獵未回來,平常這個時候他會幫她在火龕前燒火做飯,自從有了那把槍,逢天氣好時會經常翻農曆看日子上山打獵,很晚回來是常事,山上過夜也經常發生,她沒有看見兩條狗,心裏不是很擔心,德意不在家總感覺少了點什麼,坐在火龕邊的大板凳上燒火熱飯,思想不集中,想起水生和木生冬天娶親的事,應該張羅些什麼?砌房子的材料全部到位,只待選日子動土打地基,時間不等人。她想着想着睡意頓生,眼睛睜不開,坐在火龕前打盹,頭慢慢垂下來,垂下去,垂下去,眼看要栽倒下去,頭馬上擡起來再次重複,火鏜中的柴火燒到一大半掉下幾根到火龕中才回過神來,這段時間她太累了,草草喫過飯,睡覺前把大門虛關,恐怕德意半夜回家敲門聽不見。 

        野豬是頭野豬牯,當地人稱飄山牯,沒有固定居所,在橫亙的大山中哪裏餓了那覓食,哪裏夜了那睡覺,今天遭此一劫算撿回條老命,休息一下體力恢復很快,失血過多,鋼條慢慢被血清凝固堵住還有點滲血,右邊前腿一片淤青。野豬生命力非常強,受了如此打擊也屬運氣不好,若是沒人再打擾他,半年還是能恢復。

        山中猴面鷹不時地打着“喔嗬”,錦雞已叫過兩遍,斑鳩在附近“咕咕,谷”地唱個不完,偶爾長尾窩梟“嘎……”地鳴叫,伴隨着溪水聲和風吹樹梢聲,山裏彷彿隱藏着支音樂的鳥隊;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德意醒來時,天空灰濛濛,下意識用手把眼角已經乾枯的白眵扒了扒,篝火熄滅了很久,他被冷醒來坐在原地,站起身來重新燒火,黑狗夫婦被聲音驚醒,德意用溪水捂了下臉,捧着水含在口中,仰着頭咕嚕咕嚕地發出聲響,緊接着低頭噴向前方,篝火旁把身體烘熱,東方天已放亮,走到溪邊捧水把火澆滅,挎上工具包和槍無頭緒地走着,黑狗夫婦在他前後到處嗅來嗅去,他看了下兩條狗,公狗的臉部受了傷,已結血痂烏黑一砣,這塊瘢疤肯定是野豬牯送給他英勇的勳章。 

        天已大亮,德意看了下山中整體地形,懸崖下野豬跳下來的地方有明顯的水漬印,岸邊的石塊還溼而未乾,他低頭仔細地看了看,斷定野豬往上游走了,朝上游望了望,用手式叫兩條狗往上游尋找,自己把槍帶拉向前使槍緊貼背部,開闊的地方一路小步,溪岸有大石塊時快爬,不一會再不見兩條狗的身影。

        天一放光,野豬哼哼唧唧地醒來,艱難地爬起來擡頭四處望了望,前面是懸崖峭壁,溪水從半山流出,一條瀑布傾瀉而下,山澗一口方潭若有半畝大,瀑布無聲無息地流入深潭,扯起白紗一條,潭水湛藍,四周卵石圍潭,蘆杆發青,潭中央巨大的磬石一半浮在水面,一半連着水底,彷彿要掙脫深潭沿瀑布飛向天空。 

        剎時德意見一條黑狗向他走來,他警覺地拿起槍,向前方小跑,直到見到另一條狗才停下腳步,不相信過了一夜野豬還沒走遠,按道理野豬有夜視眼適合晚上尋找食物,會很快地離開這座山,也許這頭野豬受傷過重太累,也許野豬流血過多暈倒後再醒來,也許和自己一樣年齡大爬不動;心裏這麼想着,當德意見到野豬時,野豬一瘸一拐地在空曠的砂礫上走着,距離六七十米,他以草叢爲屏障選了個好地形,爬在地上用槍瞄準野豬,等待野豬靠近,黑狗夫婦爬在一旁,四眼緊盯住野豬,睚眥地要報昨天的仇。野豬游來逛去就是不往德意這邊來。 

        太陽已升上半空,眼前一雙黑色的蝴蝶飛來躥去,你追追我,我戲戲你,九老倌藤蔓上挑逗花瓣,野菊上採擷花蜜,菜花上踩踩,肆無忌憚,自在逍遙地見花就採;蜘蛛網上由瀑布水氣染上的小水珠還懸在網上,蜘蛛抖了抖網,水珠振落下來,他怕上班遲到沒蟲子喫,輕輕地移到了他中央辦公室,在網上上班,操縱屬於他的網絡。 

        德意爬在地上硌的慌,他挪了挪,靜靜地瞪着野豬一舉一動,如果這一槍沒打準有可能前功盡棄,再驚動野豬會亂逃躥,不知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太陽在背上烤得炙熱,額頭上直冒汗,黑狗夫婦伸出舌頭散熱,不敢動一下,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大約又過了一刻鐘,野豬往德意他們邊慢步來,走一會停下來擡頭四處張望,約五十米距離,德意和野豬四目相對,野豬正準備轉身跑,他扣動了扳機,發出一聲“嘣”的巨響,兩陣黑風一躍而上,他立馬站起來,野豬隻頓了頓後快速地逃向溪水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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