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祭祀講究規格。
皇帝祭祀用太牢：牛、羊、豬；諸侯只能用少牢：豬、羊，沒有牛。《孟子·梁惠王》中提到梁惠王因爲不忍牛觳觫，而以羊易之。對牛來說，實在是撿回了一條命。
我們是傳統的農業國家，牛，尤其是耕牛是農民的主要生產資料。牛可以耕田、可以拉車，牛就像家庭成員一樣，深深紮根於中國的農村。
劉禹錫寫過一篇《嘆牛》。文章不長，照錄如下：
劉子行其野，有叟牽跛牛於蹊。偶問焉：“何形之瑰歟？何足之病歟？今觳觫然將 安之歟？”叟攬縻而對雲：“瑰其形，飯之至也；病其足，役之過也。請爲君畢詞焉。我 僦車以自給，常驅是牛，引千鈞，北登太行，南並商嶺，掣以回之，叱以聳之。雖涉淖躋高，轂如蓬而輈不僨。及今廢矣，顧其足雖傷而膚尚腯，以畜豢之則無用，以庖視之則有贏。伊禁焉莫敢屍也。甫聞邦君饗士，卜剛日矣。是往也，將要售於宰夫。”予屍之曰：“以叟言之則利，以牛言之則悲。若之何？予方窶，且無長物，願解裘以贖，將置諸豐草之鄉，可乎？”叟囅然咍曰：“我之沽是，屈指計其直，可以持醪而齧肥，飴子而衣妻，若是之逸也，奚事裘爲？且昔之厚其生，非愛之也，利其力；今之致其死，非惡之也，利其財。子烏乎落吾事？”劉子度是叟不可用辭屈，乃以杖叩牛角而嘆曰：“所求盡矣，所利移矣。是以員能霸吳屬鏤賜，斯既帝秦五刑具。長平威震杜郵死，陔下敵擒鍾室誅。皆用身殘，功成禍歸，可不悲哉！可不悲哉！嗚呼！執不匱之用而應夫無方，使時宜之，莫吾害也。苟拘於形器，用極則憂，明矣。”
農人倒也是實話實說，之所以過去對牛好（昔之厚其生），“非愛之也，利其力；今之致其死，非惡之也，利其財。子烏乎落吾事？”
對農民而言，牛是給他帶來利益的，沒有利益，自然“將要售於宰夫”。牛最後一次利用就是如此歸宿。對人而言，並沒有錯，對牛而言，也是它有益於人的最好結局。
由此，想到人，鳥獸盡後往往是良弓藏。幫助帝王打江山的功臣，在他們迎來人生中最高光的時刻，就一定會有暗淡的一天。牛的悲劇其實也是喜劇。
柳宗元也寫過一篇《牛賦》。全文四字韻文，核心就是以牛喻人，
勤勤懇懇，辛辛苦苦，做了許多有利於天下的事得人，卻得不到好報；而那班趨炎附勢的小人，不勞無功，無益於世，卻因爲善於鑽營取巧享受厚祿。
蘇軾在柳宗元《牛賦》後面作後記——《書柳子厚牛賦後》，對海南的風俗——“病不飲藥，但殺牛以禱”的陋習給予抨擊，慨嘆自己不能救牛。
文字精當，茲錄如下。
嶺外俗皆恬殺牛，而海南爲甚。客自高化載牛渡海，百尾一舟，遇風不順，渴飢相倚以死者無數。牛登舟皆哀鳴出涕，既至海南，耕者與屠者常相半。病不飲藥，但殺牛以禱，富者至殺十數牛。死者不復雲，幸而不死，即歸德於巫。以巫爲醫，以牛爲藥，間有飲藥者，巫輒雲：“神怒，病不可復治。”親戚皆爲卻藥，禁醫不得入門，人牛皆死而後己。地產沉水香，香必以牛易之黎。黎人得牛皆以祭鬼，無脫者。中國人以瀋水香供佛燎帝求福，此皆燒牛肉也，何福之能得？哀哉！
餘莫能救，故書柳子厚《牛賦》以遺瓊州僧道贇，使以曉喻其鄉人之有知者，庶幾其少衰乎？庚辰三月十五日記。
牛如果用於祭祀、耕田甚至殺了喫肉都是可以接受的，但“以巫爲醫，以牛爲藥”，確實讓人不可接受。尤其是想到用名貴的沉香換來的牛被這樣糟蹋，讓人頓生燒香是燒牛肉也的悲嘆。
這，哪裏說的是牛？那些學業有成的人才，不能發揮最大作用，就像前段時間，媒體爆出某市街道公開招考，錄取的居然都是國內一流高校學子，紛紛鑽進體制內，不也有燒牛肉的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