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读来仍有味的处女作《山上有男人》

女人自有女人的骨。

娘要给改改说个婆家,改改不干,小嘴一噘,扭头上山了。

山上有一栋孤零零的破茅屋,风吹来时,茅屋瑟瑟摇晃着,哗啦啦作响,好吓人。赛老爹就住在那里边,抱着杆猎枪守山林。前不久来了个河南后生,换了赛老爹。这后生好英俊好英俊哩,一下子攫住了改改的心,整天失了魂似的往山上跑。这后生有副好嗓子,会唱歌善讲故事哩,当男人美妙圆润的嗓音在山林里悠悠袅绕的时候,眩人心旌的歌声总是伴着一缕怪陌生、怪朦胧、怪羞涩的愉悦,在改改柔腻的心底荡漾着,恻恻的、颤颤的,幽甜幽甜。这幽甜,不正是往日那痒痒怅怅的憧憬么?美妙的歌声委婉的故事常常引得好几个闺女来听哩,酔迷迷的眼神总是不安分的窥觑着男人。改改就俨然以主人自居,坐在这后生身边,给他倒水泡茶。这后生告诉改改,在河南讨老婆可难咧,要花几千块钱哩。改改会打毛衣,男人夸她手灵哩。

改改就擡了头,憨憨地问:

“我手灵,我做你老婆好吗?一分钱不要。”

男人唰地红了脸,慌乱乱避开改改灼灼的目光,呐呐地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有能耐……”

“有能耐做你老婆还不行吗?”

男人的脸更红了,原来的一张白纸儿,这时红的象涂上了红墨水。低了头,茫无目的地搓揉着衣角。男人不说话了,他说一句,改改有十句等着哩!他窘。她笑。笑得太阳公公伸脖儿,笑得捂着肚子打滚儿。

一天,改改在山上正帮男人补衣服哩,男人失神地望着她,滞呆的眼里忽然落泪了,惶惶地说:

“改改姐……”

改改一怔,一下子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了。幸福的红晕漫上面颊,心儿不由突突狂跳起来,充满了甜蜜。她尽力做出平静淡然的样子,一双多情的眼睛顾盼动人。

“改改姐,”男人兀自低着头,“您对我好,我心里明白,可我是个坏人呀,我是个‘钳工’,偷人家的东西,做过牢呢……”

改改说:

“不怕,坏人也能变好人呀。”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动呢!这是他第一次被人信任、理解呵。他动情了,冲动地抱住改改,吻她的嘴儿、脸儿、鼻子儿。改改慌了,一时间只感到天也旋,地也转,脸蓦地烧起来:只有她男人才这么哩!于是推他:“你个家伙,咋光啃人哩,人还没出嫁没跟你哩!”山风卷着松涛呼啸着滚滚涌来,吞噬了改改动人的泼骂……

回了自己家,改改对娘说:

“娘,那男人亲我了,我要去河南了。”

娘慌了神,又哭,又骂,又劝:

“死妮子吔,河南人鬼穷哩,你去了河南,离娘千里遥远,受罪受气,哪个问呀?……”

改改不听,一下歪倒在炕上,扯过被子蒙住头,回想起刚才的情景来。

第二天,改改又去。赛老爹正蹲在门前抽旱烟。

赛老爹站起来。“你娘昨儿个来哩。”赛老爹翘着胡子漠漠地说,“他回河南了,今早走的。”

改改一震,打了个寒噤。

“他临走,都说了啥?”

“他临走,直哭哩,一个劲儿说对不住你……”赛老爹眼睛湿润了。“喏,他有这包衣服,要送你。”

这本是属于那后生女人穿的。改改凄怆地怔怔望着这包衣服,一阵目眩,喉咙梗塞了。心头又酸又沉,象失落了什么似的撕心裂肺的难受。泪水,潸然而下。

突然,狂飙骤起,一道闪电,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一声炸雷,乌黑的云漫卷过头顶,刹那间大雨如瓢泼,汹汹直下。山、村、树、人,被雨雾笼罩着,天地间一片混沌。改改孤然伫立,一任风吹雨打。她木木地站了好久,好久……

改改病倒了,消廋了,瘦得风能吹倒。

没几天,改改出嫁了。这男人是山那边一位阔佬。

出嫁这天,改改穿了件大红褂儿,傻傻地坐在炕头上,两只眼睛红红的,直愣愣地盯着墙角出神儿。日头当午了。唢呐吃力地响着。那后生突然出现了,做贼一样惴惴然怯生生地溜进屋里,勾了脑壳蹲在地上,悔得使劲抓自己的头发。

改改不睬他,没给他端茶,也没让他坐,只对他说了句:

“你不是男人……”


(本文原载吉林《短篇小说》月刊1988年第三期,同年,被《中国微型小说选刊》弟四期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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