頗覺春容屬菜花——詠菜花古詩詞賞析

頗覺春容屬菜花

——詠菜花古詩詞賞析

王傳學


春天是百花盛開的季節,各種鮮花爭奇鬥豔,吸引着人們欣賞的眼光。而有些花則開得樸實無華,難於引起人們的興趣,菜花就是如此。

不過,在古代詩歌中,有些詩人獨具眼光,發現了菜花意象獨特的美,將菜花入詩,寫出了不少佳作。

先看晚唐詩人溫庭筠《宿灃曲僧舍》中的菜花,開出一片春意:

東郊和氣新,芳靄遠如塵。

客舍停疲馬,僧牆畫故人。

沃田桑景晚,平野菜花春。

更想嚴家瀨,微風蕩白蘋。

詩人在和煦明媚美的春日裏帶着旅途的疲憊停住在僧舍,僧舍周圍的景色是那樣的安詳寧靜。“沃田桑景晚,平野菜花春”,早春肥沃的田壟上,桑葉茂密,晚霞映襯下的原野散發着泥味芬芳,平疇綠野中油菜花開出一片盎然的春意。溫馨適意的生活又逗引出詩人對隱居生活的嚮往,“更想嚴家瀨,微風蕩白蘋”,嚴子陵曾隱居過的嚴家瀨,想那裏白色的蘋草在微風中輕輕地搖曳,該是一片多麼安寧的景色!

再看晚唐詩僧齊己的《題梁賢巽公房》中描寫的菜花,裝點着原野春色:

吳王廟側有高房,簾影南軒日正長。

吹苑野風桃葉碧,壓畦春露菜花黃。

懸燈向後惟冥默,憑案前頭即渺茫。

知有虎溪歸夢切,寺門松折社僧亡。

“吹苑野風桃葉碧,壓畦春露菜花黃”,這一聯是寫梁賢巽房屋所處環境的優美:春風吹來,吹動着滿園碧綠的桃葉,一塊塊排列整齊的田地上,開滿了黃燦燦的油菜花。優美的環境反襯了詩人對友人的深切懷念。

北宋詞人秦觀的《行香子》中的菜花,組成絢麗的春色:

樹繞村莊,水滿陂塘。倚東風、豪興徜徉。小園幾許,收盡春光。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

遠遠圍牆,隱隱茅堂。颺青旗、流水橋旁。偶然乘興,步過東岡。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

這首詞描繪春天的田園風光,寫景抒情樸質自然,語言生動清新。唐、五代、北宋的詞一般都是描寫男女之情夫婦之愛,像這樣用樸素的語言、輕快的格調描寫農家風景的,可謂異類,與秦觀的一貫詞風也不大相同。

詞的上片表現的是一處靜態風景,主要描寫小園和各種色彩繽紛的春花;下片則描寫農家鄉院以及鶯歌燕舞、蝶兒翻飛的迷人春色。詞的獨特之處在於一反詞人其他詞中常有的哀怨情調,變爲色彩鮮明,形象生動。全詞以白描的手法、淺近的語言,勾勒出了一幅春光明媚、萬物競發的田園風光圖。

上片先從整個村莊起筆,一筆勾勒其輪廓,平凡而優美。“樹繞村莊,水滿陂塘。”這首詞開頭兩句是說,綠樹繞着村莊,春水溢滿池塘。開頭兩句,先從整個村莊着筆。這正是春天來到農家的標誌,也是詞人行近村莊的第一形象。“倚東風,豪興徜徉”,接下來的兩句是說,淋浴着東風,帶着豪興我信步而行。 “東風”點時令,“豪興”說明遊興正濃,徜徉則顯示詞人只是信步閒遊,並沒有固定的目標和路線。這一切,都在下面的具體描寫中得到體現。這兩句寫出詞人怡然自得的神態。“小園幾許,收盡春光。有桃花紅,梨花白,菜花黃。”這是說,小園雖小,卻收盡春光。桃花正紅,李花雪白,菜花金黃。在信步徜徉的過程中,詞人的目光忽然被眼前一所色彩繽紛、春意盎然的小園所吸引,不知不覺停住了腳步。這鮮明的色彩,濃郁的香味,組成一幅春滿小園的圖畫,顯出絢麗多彩而又充滿生機。

下片“遠遠圍牆”四句,詞人的視野由近放遠。圍牆,茅堂,青旗,流水,小橋,動靜相生,風光如畫,而又富含詩蘊,引入遐想。“偶然乘興,步過東岡”,照應上文的“豪興徜徉”,進一步寫其怡然自得情狀。“正鶯兒啼”三句,仍是特寫春之一隅,地點卻已經轉到田野之中。與上片對應部分描寫靜靜綻放的開花植物不同,這裏集中筆力寫的是動感極強、極爲活躍的蟲鳥等動物;“啼”、“舞”、“忙”三字概括準確,寫春的生命活力,更加淋漓盡致。比起小園來,是別一種春光。

全詞寫景狀物,圍繞詞人遊春足跡這個線索次第展開,不慌不忙而意趣自出;結構方面上下片完整對稱,組成兩副相對獨立的活動圖畫,相互輝映而又和諧統一。在藝術創新上,是自有其特色的。詞人運用通俗、生動、樸素、清新的語言寫景狀物,使樸質自然的村野春光隨詞人輕鬆的腳步得到展現。全詞下筆靈動,意興盎然,洋溢着一種由衷的快意和舒暢,如此風格情調,在秦觀的詞中並不多見,但嶄然一出便別開一番天地,對後代詞曲在題材和意境的開拓方面有較大影響。

北宋詩人王之道的《春日書事呈歷陽縣蘇仁仲八首》(其一)中的菜花,是暮春一道亮麗的風景:

芳草池塘處處佳,竹籬茅屋野人家。

清明過了桃花盡,頗覺春容屬菜花。

    一處處青草,一個個池塘,在詩人的眼中是那樣的美好。竹籬笆圍繞的茅草屋裏,住着鄉村人家。過了清明節,桃花已謝,只有菜花鮮豔亮麗,是暮春一道亮麗的風景。詩人遊歷鄉村,飽覽春景,對農村美景讚不絕口,對金黃的菜花青睞有加。

南宋詩人范成大的《四時田園雜興》中的菜花,點綴着農村暮春景色:

梅子金黃杏子肥,麥花雪白菜花稀。

日長籬落無人過,唯有蜻蜓蛺蝶飛。   

一樹樹梅子變得金黃,杏子也越長越大了;蕎麥花一片雪白,油菜花倒顯得稀稀落落。白天長了,籬笆的影子隨着太陽的升高變得越來越短,沒有人經過;只有蜻蜓和蝴蝶繞着籬笆飛來飛去。

這首詩描寫了初夏江南的田園景色。詩中用梅子黃、杏子肥、麥花白、菜花稀,寫出了夏季南方農村景物的特點,有花有果,有色有形。前兩句寫出梅黃杏肥,麥白菜稀,色彩鮮麗。詩的第三句,從側面寫出了農民勞動的情況:初夏農事正忙,農民早出晚歸,所以白天很少見到行人。最後一句又以“惟有蜻蜓蛺蝶飛”來襯托村中的寂靜,靜中有動,顯得更靜。後兩句寫出晝長人稀,蜓飛蝶舞,以動襯靜。

南宋詩人楊萬里的《宿新市徐公店》中描寫的菜花,充滿了童趣:

籬落疏疏一徑深,樹頭新綠未成陰。

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

這是一首描寫暮春農村景色的詩歌,描繪了一幅春意盎然的景象。

第一句是純景物的靜態描寫。籬笆和小路,點明這是農村,“籬落”是有寬度的,用“疏疏”指出它的狀態,顯見其中有間隔,才能看見籬笆外面的山道。“一徑深”,表明山道只有一條,並且很長很長,延伸向遠方。寬廣的籬落與窄小的一徑相對照,稀稀疏疏與綿綿長長相對照,互相映襯,突出了農村的清新與寧靜。

第二句也是純景物的靜態描寫。路旁,樹枝上的桃花、李花已經落了,但樹葉還沒有長得茂密,展示出農村自然、樸素的風貌。

第三句是人物動態描寫。“急走”與“追”相結合,兒童們那種雙手撲撲打打,兩腳跌跌撞撞追蝶的興奮、歡快場面就歷歷在目了,反映了兒童們的天真活潑。

第四句,菜花是黃的,又是繁茂的一片,一隻小小的蝴蝶,飛入這黃色的海洋裏,自然是無處尋了。讀者可以想象,這時兒童們東張西望,四處搜尋的焦急狀態,以及搜尋不着的失望情緒等等,更表現出兒童們的天真和稚氣。

本詩通過對春末夏初季節交替時景色的描寫,體現了萬物勃發的生命力。全詩所攝取的景物極爲平淡,所描繪人物的活動也極爲平常,但由於採取景物與人物相結合,動靜相間的寫作手法,成功地刻畫出農村恬淡自然、寧靜清新的暮春風光。

南宋詩人戴復古的《題鄭子壽野趣》中的菜花,裝點大地春色:

菜花園圃槿花離,麥滿前坡水滿池。

野花橫竿攔鴨過,牧兒攜笛倚牛吹。

滿園的菜花與疏離的木槿花交相盛開,前坡上長滿了青青的麥苗,池塘裏盛滿了春水。放鴉人用纏着野花的橫杆攔着鴨羣從池塘裏遊過,牧童騎在牛背上快樂地吹着牧笛。好一幅寧靜祥和生機盎然的鄉村春景圖!

南宋詞人鄭薰初《烏夜啼》中的菜花,引起詞人無限的慨嘆:

春江一望微茫。辨桅檣。無限青青麥裏、菜花黃。今古恨,登臨淚,幾斜陽。不是寄奴住處、也淒涼。

  上片全是寫景。“春江一望微茫 ”,“ 江”在古代專指長江,春天的長江,廣闊的江面上,水霧氤氳,以致於遠處的桅檣也若隱若現難以分辨了。春江兩岸,是一望無際的青青麥田和金黃色的油菜花。

“今古恨,登臨淚,幾斜陽”。上片的“ 微茫”兩字給整首詞定了基調,當我們看到下片的 “恨” 、“淚 ”時,不至於覺得突兀。恨什麼,爲什麼而流淚,詞中沒有交代,但這短短的九個字,幾乎把古代文人騷客的感時傷亂、家國情懷,全都寫進去了。

  “不是寄奴住處,也淒涼”。寄奴是南朝時宋朝建立者劉裕的小名。劉裕幼小時生母早逝,家貧,父親幾欲將他拋棄,後來寄養在姨母家,長大後屢有戰功,最終成就了一代帝業。辛棄疾曾寫道: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但眼前,麥田青青、油菜花黃,一派好春光,不是寄奴住處,卻也有無限淒涼。南宋偏安江南,江南是宋朝的 “寄養處” ,詞人心存的或許正是這種淒涼。而在這淒涼的背後,是他希望有人像寄奴一樣 “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

智利詩人聶魯達曾寫道:因爲你,當我們立在鮮花初綻的花園旁邊時,春天的芬芳使我痛楚。鄭薰初面對江南無限的油菜花田,何嘗不是痛楚!

元代詩人馮子振《鸚鵡曲·園父》中的菜花,烘托出詩人隱居的樂趣:

紫門雞犬山前住,笑語聽傴背園父。轆轤邊抱甕澆畦,點點陽春膏雨。菜花間蝶也飛來,又趁暖風雙去。杏梢紅韭嫩泉香,是老瓦盆邊飲處。

元代散曲名家馮子振,一生著述頗豐。大德六年(1302年)冬,馮子振留寓京城,與幾個朋友在酒樓聽歌女演唱白賁的鸚鵡曲,這曲子押的險韻,所以沒有人和韻作新詞。朋友向馮子振索取唱和,馮子振當時興起,按原韻和作四十二首,即景生情,抒懷寫志,登臨感興,弔古傷時,筆鋒所及,頃刻成篇而不失韻律,其胸中才氣,筆底波瀾,爲古今所罕見。

本首是第16首,是其中爲數不多的描寫田園風光的曲子。

園間油菜花開了,詩人聽着老農講者故事。園中一瞥,看到蝴蝶在花叢間飛舞,不一會兒又趁着春風飛走了,好一幅陽春景象圖,讓人心情愉悅。菜花遍開,滿地金黃,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款款飛來,又隨着微暖和煦的春風相伴飛去。詩人借園父之口自道胸懷,抒發隱居山林的樂趣,表明對隱居生活的嚮往。

清代詩人王文治的《安寧道中即事》中的菜花,傳遞了春天的清香:

夜來春雨潤垂楊,春水新生不滿塘。

日暮平原風過處,菜花香雜豆花香。

這是詩人於雲南臨安知府任內所作的一首詩,約作於乾隆三十年(公元1765年)春。詩人在春日郊行中即景興感,看到春天郊野美麗的風光,身心受到滋潤和薰染,心情充滿愉悅,當即吟成此詩。

前兩句寫春雨過後塘邊景色。“夜來春雨潤垂楊,春水新生不滿塘”,由於夜雨的洗滌,柳條顯得格外嬌嫩,而池塘的貯水也略有增多,這裏的“潤”、“生”兩字都值得細細咀嚼。春雨初霽,楊柳不但色澤更鮮,而且柳葉也應有所滋長。所以“潤”字不但有潤色之義,也有滋潤之義。把柳條柳葉的質感都寫出來了,池塘一冬也應有水,但在枯水季節,這水也給人以萎縮冬眠的感覺。而在春雨之後,池塘水位增高,水色變綠,確乎給人以質變的感覺,又彷彿從一冬的沉睡中醒來,恢復了生機,獲得了“新生”。“不滿塘”三字,見得春雨時間不長,雨量也不很大。雖“不滿塘”,但畢竟使人感到塘水的增高,“正是一年春好處”。如果滿塘甚至溢水,須是夏日暴雨後的情景。

後兩句寫春的氣息。“日暮平原風過處,菜花香雜豆花香”,前二句所寫全屬視覺愉悅,這兩句則則是嗅覺的快感。春日郊原百花盛開,桃李飄香。而詩人偏偏只拈出“菜花香”和“豆花香”來寫,很有別趣。讀者不難想見,他是身在田野阡陌上,而莊稼地裏菜花與豆花的開放,是成畦成片,有時是連綿數裏,桃李花沒有這樣的氣派。他這時只嗅到菜花、豆花的清香,應是實感,拈來自好。一個“雜”字寫出辨味之細。同時,詩人爲農家將有一個好的收成而喜悅,不言而喻。此外,上句的“風過處”三字亦下得好,蓋莊稼的花粉和氣息是隨風傳送的,往往在風過的時候,香味最濃,最使人心醉。詩句雖然直接寫香,但“菜花”、“豆花”間接也能表現色。司春的女神來了,把黃的菜花、藍的豆花、還有許多不知名的草花散在路上、散在地上、散在農人的田裏,使人感到美不勝收。

  這首詩描繪了沿途看到的南國雨後的美麗春光。詩歌前兩句寫視覺,後兩句寫觸覺、嗅覺,不僅寫出了春天雨後的色彩,而且寫出了春天雨後的氣味。時間由早到晚,延續一天;視野也由路邊,擴展到更遠的地方。全詩語言明快,意境清新,有靜有動,色味俱備,令人陶醉。

再看清代詞人陳維崧的《沁園春·詠菜花》:

極目離離,遍地濛濛,官橋野塘。正杏腮低亞,添他旖旎;柳絲淺拂,益爾輕颺。繡襪才挑,羅裙可擇,小摘情親也不妨。風流甚,映粉紅牆低,一片鵝黃。

曾經舞榭歌場,卻付與空園鎖夕陽。縱非花非草,也來蝶鬧;和煙和雨,慣引蜂忙。每到年時,此花嬌處,觀裏夭桃已斷腸。沉吟久,怕落紅如海,流入春江。

此詞詠菜花,並未明言“菜花”,卻處處把菜花寫得明麗鮮豔,婀娜多姿,貼切而又傳神。上片描繪旖旎春光,大地美景。先寫杏腮低亞,柳絲淺拂,作爲襯托,再寫菜花“映粉紅牆低,一片鵝黃”。下片寫其嬌豔。“縱非花非草,也來蝶鬧;和煙和雨,慣引蜂忙。”此花嬌處,能使觀裏夭桃斷腸。結句更渲染出春光無限。全詞工麗別緻,曲盡其妙,鮮豔明媚,含蓄蘊藉。

清代乾隆皇帝對油菜花很是讚賞,他在《菜花》中寫道:

黃萼裳裳綠葉稠,千村欣卜榨新油。

愛他生計資民用,不是閒花野草流。

詩人觀賞菜花,喜歡它“黃萼裳裳綠葉稠”的色彩,更愛它能榨新油,成爲農民的生活資金來源,不是那些僅供觀賞的閒花野草所能比的。詩人觀賞菜花,惦記着國計民生,顯示了愛民務實的審美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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